余老闆送我的一句話
他是報社身形最高大的人,走路時,總似深思。一雙火眼金睛可洞悉左右的人。人人尊稱他:余先生;私下聊天時,改稱余老闆。時報余紀忠先生愛才養士、寵溺記者出名。
我這一代,是解嚴報禁開放入行,我們隨街頭遊行橫衝直撞,見證波瀾壯闊的社會力量。寫稿時,心無小警總,可不以曲筆撰文。新記者血氣莽撞,不免招致受訪者反彈,但只要報導真實,並不受責難。
編輯部沒有打卡,記者也無須天天寫稿,年終考核只是形式。但,記者要有本事跑出頭版頭的獨家新聞。新人月薪兩萬一,一條獨家獎金一萬元,兼走路有風。
《中國時報》記者多狂?我待政治組時,左側是跑外交同事。她交了稿,總編輯看到疑問處,走過半個編輯部去請教,總編輯站著,她頭也不抬、坐著回答。
不過,同仁扛大報招牌,態度多戰戰兢兢。總編封我「蘑菇淺丘琉璃子」,有時余老闆讚美我,總編回說:「她寫稿太慢了。」余老闆卻回:「慢工出細活啊。」
編輯部明爭暗鬥,分「余先生派」、「余夫人派」、「公子派」、「小姐派」。我拙於人際,留職停薪一段時間又歸來。
某晚,我去用餐,見老人如行軍來回邁步。餐後,我穿過甬道,老先生剛往前走去。忽然,他停下步,隨行警衛轉身小跑步過來,向我說:「余先生要跟你說話。」我向前、老先生邊起步走,邊說起《大公報》總編輯張季鸞所堅持的不黨、不賣、不私、不盲四原則。他近乎喃喃,然後提高聲音:「楊索啊,你要做一個大記者!」
我辜負了余先生期望,終尾是魯蛇。想起這位時代老人送我的話,其實是另一句。我決心離去,他一再挽留,或有火氣了,老人提高嗓門:「楊索!你不要把路走斷。」
我仍展翅飛往一個不可能的夢。隔半年,余老闆來電希望我幫他寫回憶錄,我領會他惜人之心。余先生辭世久矣,余太太甫仙逝,流派四散。當我衝動自毀時,「別把路走斷了。」如韁繩拉扯著。理想繼續燃燒,老報人話語是行路火光。
原文出處:【名采】楊索專欄 2018/05/27 http://appledai.ly/6TGN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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