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海峽50年」第三篇：青島，上海，湖南

I. 離開煙台

1948年10月9日晚上，幾千名學生們開始紛紛聚集在碼頭。因為共產黨軍隊正逼近煙台，國民黨需要撤退。

隔天早上，船號為201號的中海軍艦駛入煙台港，但它太大，無法進入港口。許多小船開始把學生、教師和官員分批從岸邊載送到軍艦上。花了大半天的時間才把上千名等待撤退的人運送完畢。

在碼頭上，父母們含淚揮手告別他們的孩子，不知道他們會去哪裡。松山看著同學的臉上流著眼淚，發現除了他自己以外每個人都在哭。只有他在高興，因為他終於擺脫了繼母，現在沒有人能來煩他了。

II. 青島

到青島需要八個小時的航程。當他們到達時，太陽已經升起。學生們下船後被引導到青島的一個寺廟廣場，大家都只能睡在石板地上。幸運的是，十月中旬沒有下雪或下雨。

有幾次，高中部的學生帶著初中部的學生去餐館吃所謂的「霸王飯」。意思是，當他們吃完後，高年級的學生會吩咐低年級學生先離開，然後高年級學生就去與店主說：「我們沒有錢，你把餐費記在教育部的帳上。」基本上這屬於一種耍流氓的行為，每個餐館只能佔便宜一次，下次他們就會去找另一家餐館。

儘管國民黨擁有優越的武器和訓練，他們仍在節節敗退，不斷地被推向沿岸。松山回憶，國民黨的部隊徵召滿15歲的男生入伍當兵，很多年紀小的少年都是被抓來的。而且部隊為了領取津貼與補助，向上嚴重虛報人數。反觀共產黨的部隊都是自願參軍且充滿熱情的。所以國民黨所謂的300萬大軍，實際上數目應該遠低於此，而且多是烏合之眾，導致最終輸給兵力只有三分之一的中共解放軍。

在青島待了大約兩個星期後，教育部決定把學生送到上海，因為青島也變得不安全了。這些來自幾十個學校的3000多名學生，被安排乘坐不同的商船前往上海。這段航程需要12小時。

III. 上海

在上海的頭幾天，師生們勉強住在山東同鄉會，但非常擁擠不便，後來學生們被集中住在江灣體育場，這是一個大型的專業體育場，在1935年落成，有「遠東第一體育場」之稱。那裡有許多房間，原本是為運動員和觀眾準備的，現在學生們可以安定地住在那裡。在這段期間，美國紅十字會為他們提供了援助，每天中午用卡車送來牛肉和麵包。學生們為了能多拿一些食物，會排隊領取配給，然後再跑回去排隊領取第二份。這樣做讓他們每天有足夠的食物可以吃。

住在上海的三個月期間，這些中學生已然形成了一個幫派，他們總是一大群一起出門，到處騙吃騙喝。初中部的小男生，只要跟著高中部學生一起出去，就可以免費搭乘電車，看免費電影，吃免費餐。上海老百姓管叫阿兵哥是沒水準的「丘八」，這群流亡學生來了之後，給他們冠上「丘九」的名稱，因為他們比丘八更不講道理、更可惡。上海居民對他們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敬而遠之。

當時發生了一件上了報紙的社會事件。有一次他們去搭免費公車，售票員告訴這些流亡學生，沒有票就不能上車。學生們回應說他們沒有錢。售票員堅持不讓他們上車。這群霸道的高中生們還是硬上了車，而且還打了售票員一頓。這件事之後，只要他們一出現，所有人都會讓他們上車，不敢說第二句話。

在另一個事件中，這群學生去看電影，員工不讓他們進去，他們根本不予理會，直接進去，沒人能擋住他們。劇院實在沒輒，只好報警。結果來了20多名警察，因為這個戲院的老闆是個有頭有臉的人，與警察局有點關係，所以請動警察來並逮捕了他們。

但孩子們卻很高興被逮捕，因為他們本來正愁沒有地方吃晚飯，現在他們可以在警察局免費吃飯。然而，連警察大概也嫌他們麻煩，立即釋放了他們。

儘管他們被禁止進入那ㄧ家電影院，但沒關係，同一條街上還有十幾家其他的電影院。因為惡名遠播，不管是哪一家電影院，後來戲院的老闆只要一看到是山東流亡學生來了，就會說：「歡迎！歡迎！有一千個座位，給20張免費票算什麼？」

最終，上海人不堪其擾，向教育部正式投訴，抗議這些山東流亡學生們造成嚴重的社會問題。因此，教育部只好再次安排，將他們轉移到湖南。之所以會選擇湖南，是因為幾年前在抗日戰爭（二戰）期間，湖南曾經接待過來自東北的流亡學生。

IV. 湖南

1949年一月，教育部包了一列火車將學生送到湖南，車上寫著「流亡學生專車」。這列火車是一列特快列車，只在經過的兩個省的省會停靠。

在浙江省會杭州，學生們停留了五天休息。教師和學生主動要求停下來遊覽西湖。此時，他們已經惡名昭彰，即使在杭州，也可以不需要支付任何入場費。因為人數眾多，不容小覷，連當地幫派也會避開他們。第二站在江西省會南昌，他們停留了一天，也進行了遊覽。

最後，他們到達了湖南的湘潭縣──毛澤東的家鄉，一個比省會長沙更偏遠的地方。當時，它仍然由國民黨控制。他們被安排住在湘鄉縣的藍田市。由於進入縣城的橋樑在二戰期間被日本炸毀，大家只好下火車。女生和行李靠乘船，男生們則需要步行。從湘鄉到藍田這 600多公里的路程，途中經過很多縣市，所到之處，當地人都非常熱情地招待他們，甚至還會出動鼓號樂隊歡迎他們。湖南人對這些流亡的孩子深表同情，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一樣，主動為他們提供食物和住宿。這給松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他相信湖南人是中國最熱情的人（第二熱情的當然是山東人）。

五天後，他們到達了藍田。

這些合併的來自山東各地的流亡學生，包含煙台聯中，青島聯中，濟南聯中等等，每一個城市的聯合中學就包括了好幾十個中學。他們在一路上一起旅行。到了這裡之後，松山所屬的煙台聯中被分為三個分校，分散住在不同區域。第一分校在藍田，有大約500名學生。他們住在小屋裡，地上鋪著稻草。每個房間住30-40人，他們睡在地上。通常，每個年級有一個房間，按性別分開，使用共同廁所（其實就只是一個洞，當然沒有馬桶）。

在湖南安頓下來之後，他們大約在十天後開始恢復上課。利用以前舊學校的地點，有許多教室，排成一排，離住宿五分鐘路程。他們沒有教科書，老師們會在黑板上憑記憶寫下內容大綱，再一一解說，所有的東西都是記在腦袋裡。

每天學生們會得到15分的伙食費，這其實少得可憐，但託熱情的湖南居民的福，他們仍然吃得很好。偶爾他們會收到居民送來的紅薯，有時候則是去野外從地裡挖生花生和紅薯。他們外出時需要一起行動，因為附近會有老虎和狼出沒。

這麼多年過去了，松山依然記得，煙台聯中第一分校的校長叫趙蘭庭，第二分校的校長叫鄒鑑，第三分校的校長叫徐承烈。總校長則是張敏之，一位充滿理想，留名至今的教育家。

他們在湖南住了大約半年。

當共產黨的解放軍打過了長江，繼續南下後，國民黨知道大勢已去，決定撤退到台灣，棄守大陸。這是一個重大的決定，因為過了海峽，就很難再輕易回來了。於是他們給學生們選擇，要回家，或跟著他們一起撤退。有超過一半的學生選擇回家，他們得自行想辦法回山東。最後只有大約三分之一的學生，在校長及老師的帶領下，繼續跟著軍隊遷移。

原文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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