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劫回歸」下對抗習得性無力

最近，我在重讀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我年少時看不明白，希望在有了經歷重看可以有一番體會。書中一開始提到一個充滿玄念的概念——「永劫回歸」。這個迷幻的概念由著名德國哲學家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在所提出的，並在其著作《The Gay Science》一書中有相關描述，他稱之為「最沉重的負擔」：

Session 341 （p.194）
The heaviest weight. - What if some day or night a demon were to steal into your loneliest loneliness and say to you: 'This life as you now live it and have lived it you will have to live once again and innumerable times again; and there will be nothing new in it, but every pain and every joy and every thought and sigh and everything unspeakably small or great in your life must return to you, all in the same succession and sequence......'

譯文
最沉重的負擔——假如某一日或夜，有一隻惡魔準備偷去你最寂寞的孤獨，並對你說：「你正在經歷的及所曾經歷的這一生，，你會再活一次，甚至是無數次；這一生中不會有任何新的事物加入其中，但每一刻的痛苦、每一刻的歡樂及每一個想法、嘆息，以及在你生命中有聲無聲的大事小事都會再次回歸到你身上，所以事物你都會以同一順序、同一系列的事件，再一次經歷⋯⋯」

尼采在述說一個龐大的宇宙系統中，所有物質都會重新循環的概念，並一定會以同一方式重現於宇宙時間中的某一刻。但今天，我們不談論這個龐大的宇宙系統。我們今天說說我們一生之中永遠經歷無數次的「偽・永劫回歸」。

生離死別、連綿的戰事、腐敗的政權、沒完沒了的疫症⋯⋯面對生命中有聲無聲的大事小事，起初我們會想去努力改變不樂見的現實，想着要改變世界，卻又發現自己無力應對：

面對疫情，我們歇盡全力去抗疫。清潔、消毒、戴口罩、社交距離、禁堂食、封關⋯⋯這些大事小事上，我們都不遺餘力。可是，無論我們如何努力，都似乎離疫症完結很遠。正所謂一波沒平一波又起，Delta之後又是Omicron，最近又出現一個Deltacron。疫症變成一道又一道巨浪，衝向無力的我們。經歷數波的疫情，漸漸成為了我們生命中的「永劫回歸」，彷彿疫症永遠會以同一種形式向人類襲來，正如沙士和西班牙流感一樣。面對人類史上不斷重複的疫病，我們不禁都有些抗疫疲勞，都有點無力了。

面對戰爭，我們都知道人類總是犯同樣的錯誤。無論是一戰、二戰，甚至是現代在中東、烏克蘭的戰事，我們總是不理解當權者發起戰爭的必要性。我們反戰，卻反得如此無能為力。我們可能因為反戰而被捕，因為反戰而被封號。即便在自由的國度，反戰示威又能帶來甚麼後果呢？當權者冷漠依然。我們反戰，從以前到現在都反戰，到頭來戰爭在這場「永劫回歸」中不斷捲土重來。是當權者的執意孤行，還是命運使然？面對命運的巨輪與冷漠的當權者，我們竟是如此無力。

面對政權，我們團結一致站在極權社會面前。那年，我們坐在廣場絕食、舉起雨傘、戴上面罩，依然無法改變獨裁者的固執。獨裁者不願聽取民意，甚至寧願打壓心懷信念的我們。哪裏有抗議，哪裏就有打壓，一直重覆着。我們遊行，他們漠視我們；我們反抗，他們擊打弱小的人民；我們抵抗，他們攻陷我們的學府⋯⋯直到後來，方方面面的打壓，令這個城市、這個國家的人民失去了反抗的資本，只能乖乖在鍋上被烹煮。浸在熱水中，無能為力的我們，在一次又一次的循環以後，失去了勇氣和信念。

我們在一次又一次的「偽・永劫回歸」中，漸漸明白到自己的渺小。正因為把自己看待得渺小，所以我們變得更渺小。我們都得了習得性無力（Learned helplessness），接受了我們的無能為力，然後停止了做些甚麼來改變世界。我們接受了自己的無力，所以變得更加無力。這不是誰的錯。面對生命中的「永劫回歸」，我們變得麻木、軟弱、無力，這是理所當然的。有誰能在經歷無數次失敗仍然能挺身而出？多是英雄俊傑，平凡如我們則少次又少。

作為一個平凡人，我們就不能反抗無力的輪迴嗎？不是的。我最近看了一套劇集，當中有一個場景令我大為感動。這是甚麼劇集就不說了，因為本來不是大有深意的片子，也不怎麼好看。那個情景大概是這樣的：

在郊外有一個零碳村。顧名意義，這個零碳村的生活方式希望減少碳排放，生活極其簡單。這個村子每年都會舉辦體驗營，接收外地來的學生，讓他們體會零碳減排的重要性。在某一批學生臨走時，當中有一個學生問零碳村的負責人為何能在這麼多年來堅持舉辦體驗營，沒有放棄，即便學生最終無法帶走任何零碳概念。那個負責人頭頂着草帽，說道：

「你們問我為甚麼沒有放棄我在做的事？我知道我做了也無法改變整個世界，但它能改變我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你們或許會覺得一個人無法改變世界，但我希望你們知道，這世界同樣也無法改變像我這樣的人。」

那一刻，我哭了一彷彿是對一個無力者的救贖。是的，我們是一樣的無力。歇盡所能做你力所能及的事。或許它不能改變世界分毫，也不會打破生命中的「永劫回歸」，但至少這一切能改變我們的內心，改變我們看待世界的角度。「永劫回歸」可以粉碎人的希望，但只要我們足夠堅定，這份信念亦會一直循環下去。

最後，送大家一首八三夭的歌，一起在在永劫回歸中保持信念，對抗習得性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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