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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信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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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鬱症復元故事訪談(家庭因素)(Part2)

小信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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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三:童年創傷:母親的身體及精神虐待


C:你家人對你的管教很多,要求也很高。剛才聽到你說10歲時很多事情便要自己一個去面對,當時發生了甚麼事?家裏的問題在10歲前存在嗎?


N:家裏的問題是我出生以來就存在,她一直都有那個焦慮的性格。當時我還未決志成為基督徒,在「拜神」時香蠋未交到我手,她便催我「拜吧拜吧」;我喜歡看書,當我們乘港鐵去九龍塘站,才到彩虹站(還有四個站才抵步),她便要我把書收起。我自小常常被她這種「急驚風」的性格弄得很大壓力。


  加上還有虐打的情況,我媽媽是傳統威權主義(媽媽永遠是對的),覺得我吃她的、穿她的,不能忍受我動不動還口,試過怒罵我要把衣服脫光,作勢欲推我到屋外大廈走廊去。幸好當時沒人,但很深刻。所以在我10歲之前她的「急驚風」性格已出現。


  另外「完美主義」也有,在小一時,我第一天上學的第一份功課就是中文科的抄寫詞語。我媽媽本身沒有在香港接受過教育,她覺得為甚麼功課會這麼簡單,然後她發現中文課本詞語旁邊有些單字,她覺得這些單字與詞語是有關係的。別人正常在詞語簿抄寫詞語,詞語跟詞語之間會隔一個空格,但我隔天交出來的功課在詞語中間是夾着單字的,於是整頁都寫滿了字。當時我很認真的去做,還記得我第一天上學便為了功課煞夜(媽媽在旁邊逼迫地監督著),結果得了一個「乙+」,別人隨便做、簡單做的卻得了「甲」。她那種「很chur」、追求完美是這個程度,或者很强迫地把她的想法加諸我身上,那怕已跟她說明不是她想像的那回事。


C:嗯……她的這種性格似乎給了你很大的壓力,要你還在那麼小的時候也完全符合她的要求。


N:也是呀,小孩的自主意識沒那麼強,比較乖巧溫馴,就算有自己的看法,不同意她的,或者意識到這樣有些不對勁,但只能屈服在她的權威下。(苦笑)


C:也是……在那一刻也沒有甚麼選擇的自由。


N:那也影響我的人生路向,讓我走了一段很長的冤枉路,這個可以之後再詳說。


C:學校方面還有甚麼特別的嗎?


N:學校功課是蠻多的,但問題主要源自我對自己的要求,如果我是沒要求的人的話,功課再多也可以避開,所以我覺得是我自己和我家裏的問題較大。學校的功課是多,但沒有給我很大壓力。


C:我想知道,媽媽對你的要求那麼高,會不會也會影響使你對自己的要求也很高呢?



N:我想是有的,但我覺得不單在於她對我的要求,而是成長過程讓我對自我的要求很高。因為我從小到大眼中的媽媽都是……我親生爸爸曾經造成些家庭虐待的問題,讓我自小時就有一個意識,就是要保護我媽媽。所以在小一開始便學跆拳道、小三學劍擊等,一路成長的過程都要求自己文武雙全,為了變強大保護她。


  所以我對自己要求高,一來是為了保護她,二來是我看着媽媽經歷了三段婚姻,都是失敗收場。


  那時我很想讓她多看我幾眼。我知道媽媽在我考到全級第一的時候、拿到高分數的時候,她會理我多些,而不是整天只想着工作。其實她在香港的時候,她也不太理會我,不是工作便是……我想她也渴望愛,跟些男性來往密切時就沒空理會我。至於她的第三段婚姻,她當時的男朋友是在外國認識的。我小學的時候已經經歷了家裏兩段婚姻的離散,我已經沒辦法按她的要求叫那個男人做「爸爸」,因為這對我來說已是個很「賤價」的稱呼,我亦覺得這個男人很差勁—最新情況是,這個男人在我媽媽意外被賊人打破頭睡在醫院一個月的時候,跟她提出離婚,亦輾轉發現他在三年前已經出軌了。


  我說的這些是在回顧我小學的時候。看着我媽媽對這些男性很千依百順,好像他們說什麼都對,會把我跟她男朋友前妻的女兒比較,會說:「人家讀醫生,你也讀理科吧!」會覺得她自己說的都是對的:「媽媽說的話是絕對的」,她常常會用這些話語來壓我,說「大人的事小朋友不要理」,這些是金科玉律來的。


  當時對自己要求高是希望自己成為一個焦點,無論是媽媽的關注,還是在學校。每次拿全級第一,當我成為一個焦點時,我是另類的在刷存在感,覺得被關注。


  我覺得這點很特別,有時跟中學老師傾談時,說到正常一個青少年面對這個情況,都會變得很反叛、不會做功課,但中學老師覺得我就像那些美劇的青少年會用這個途徑刷存在感,所以我覺得我的「自我要求高」是可以歸類為這個原因。


C:某程度上你也同情媽媽的狀況,所以你也好努力希望滿足到她的期望。


N:我同意,其實我覺得我過去都是為了媽媽……當我4歲時,媽媽跟爸爸離婚了,之後我的世界是繞着她去生活。她常常跟我說「相依為命」。但到了10歲的時候,我慢慢發現其實不是她所說的樣子。當我媽媽也丟下我的時候,我思考我到底是為了甚麼而生存?後來的轉捩點是:我為了我自己生存。這也回應你剛才提到的問題—「10歲的時候我究竟發生什麼事」。


C:其實你也算很孝順了,你希望你對媽媽都有一個存在感,所以你都好努力去幫她完成她自己的期望。


N:以前是的,在初中左右之前還是,應該說直到我中六之前也是,為了媽媽,為了她的一些承諾,她也常常灌輸我「相依為命」,但後來我慢慢發現這個其實有些自欺欺人,因為如果是真的,她不會丟下我自己一個在香港生活。她到現在也不覺得自己有問題,在她眼中只要給足夠的生活費便滿足了作為一個家長的責任。

 

C:你會否覺得她利用你去取得男人的認同?


N:又不會,她不會利用我去取得男人的認同……(思考中)他們兩人的關係其實跟我的關係不大。

 

C:家庭方面大概就是這些嗎?


N:嗯…(思考中)是的。

 

C:家人對你的期望剛才也說了很多,你對自己有甚麼期望呢?


N:我對自己的期望……從小到大不停給自己一些目標,不停想證明一些東西,像是一個生存者模式。我會「不斷archieve and archieve」,也暫時不太明白為甚麼,只想不停的達到目標,拿很多獎,很想成功,未至於不甘心,但很想證明一些東西,譬如我小時候是很胖的,當時的女同學也比較gossip,就我肥胖這問題議論紛紛,甚至令全班同學也杯葛我。於是我想證明「肥婆」不代表甚麼。在小學的時候我打學界劍擊比賽,在區賽得獎,也拿了學校的最佳女運動員。看到我用實力證明自己後,那兩個女生不再在背後說什麼,排擠情況迎刅而解。


  我也想證明女生不比男生差很遠,常常去跟男生踢球、「拗手瓜」。就算劍擊跟同隊男生們對打,當時也只有一個男生勝不了。到中學的時候我就變成讀書型,因為學校沒有劍擊玩了,我想證明在破碎家庭出生不是甚麼一回事,當時聽過呂宇俊(註一),我覺得那類型大多都是學壞過再改過來,但我想證明我甚至沒有變壞過,一直都這麼好。


  中學時我已經留意到,拿最佳進步獎的人會有很大關注(attention),怎樣怎樣行差踏錯之後改過來,但從來都沒有人太關心一直都名列前茅的模範生。其實他們不是每個背後都有一個幸福家庭。我想證明就算有這些挫敗的成長經驗都可以一直沒有學壞、沒入黑社會、沒有不良嗜好、沒有反叛。正常的青少年都有反叛期,我連反叛期也沒有。


  這個模式延伸至我大學時期,我覺得我可以捱過抑鬱症都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已經習慣了,大學選科也要選那個學院要求最嚴格的本科,但那科未必是我最喜歡的,純粹是因為那科可以給我一種虛榮感。就算在大學四年級的時候,我四肢手腳有傷和有抑鬱症,我仍然要證明給這個世界看,我在這種困境還能入「院長嘉許名單」(Dean’s list)(註二)和準時畢業。


  當時確實是還能入「Dean’s List」,但因為學校行政問題(註三),最後考試沒有加時給我,考試中途有五六分鐘我停了又寫,只能以點列(point form)和腦圖(mindmap)來完成(事前連醫生證明電郵給任教教授),最後我是仍入了「院長嘉許名單」(Dean’s List);但到了第二個學期,病了也不能休息,因為家裏在我大學四年生活後便不會支持我任何開支,為了準時畢業以銜接找工作賺錢交房租,我逼迫自己,病了也要迫自己快點復原,致使抑鬱症更嚴重。由始至終我都很努力去證明一些東西,這似乎是我的pattern,這就是我對自己的期望。

 

C:其實我看得出你在很多壓力下仍然好努力去做好多事情,而最後你也有能力去做出來,好像「Dean’s List」、學界劍擊,這些都要花很多心思努力,除了有天份,還要加上後天的努力,在好多你剛才說的破碎家庭的背景、家人給你的壓力底下,你都用了很多努力去堅持捱過來,其實你的毅力都很強。


N:以前都是的,但畢業後整個人都放鬆了,出現創傷後遺症(PTSD)的徵狀(註四),可能是一直積累下來的。

 

C:嗯嗯,說回來,當時你對自己有那麼多期望,我猜你未必全部達到,但都達到了很多。你說:「我要很強,我要證明給這個世界看」,但有沒有誰是你好想證明給他/她看的?

 

N:深層次地看,開始時是媽媽,但到後來某一個成長階段開始認清她,對她不再抱任何期望,亦不再相信她說的話,覺得他說的任何說話、承諾都是「bull shit」時,便開始為自己而活。


  但我想證明些甚麼呢?我覺得是想證明給全世界看。為何我對成功這般渴求呢?其實是因為我從小到大很多的經歷,特別是在10歲那年,對我的衝擊是很大的我仍然按捺着我的童年創傷,是因為當時覺得如果我把事情弄大了,別人只會在新聞上看到有個10歲小孩被獨留在家,要自己照顧自己,很可憐很淒涼的樣子。但我當時跟自己說,我不想要這樣的一個故事,我希望我能archieve一些東西,我希望名成利就、有車有樓、有另一半……等等,然後再跟別人說我背後有這樣的一個故事當時便憑着這種不清楚是仇恨還是甚麼…….也許一個信念,於是捱過了自修生生活,應考高中沒正式讀過的選修科目,以優異成績升讀大學——這個稍後也可以慢慢分享…….當時媽媽如何給我很大壓力,迫我選修理科。


  另外也捱過了大學四年生涯,像暑假時別人做實習(Internship),我還要面對找租盤、搬家、改地址(Year2)、到外地交流後回來應付害蟲、床蚤,我花了整個暑假(Year3)清理,之抑鬱症……..捱過了很多難關。


  所以我一直覺得最深層裏想證明的是很大的一個對象——全世界,或者小一點的是香港這個社會。可能是源於從小到大被忽視的那種感覺,我好想透過這些成就去刷存在感,但我希望的存在感不是潑婦罵街,或者變得很gossip、很反叛,像「爛仔」一下課便打架,轉頭又勾肩搭背。我不是這一種。


  當時成長面對這些掙扎,我跟自己說:做這些事情很容易,但我是否能做些另類的、特別的、高層次些的……我當時很真實的想法是:學壞是很容易的。以前老師說過:「學壞三天,學好三年」,所以我認為放棄自己、醉酒爛泥很容易。


  直到現在,我一直覺得自己還是那個10歲的小朋友,還未長大,但仍能抱着這個姿態去面對大人才能面對的事情。


C:嗯…可不可以說因為媽媽從小到大對你的關注都不太高,所以要刷存在感,因而選擇高難度的挑戰,不是學壞,而是想有好成績、拿獎牌,這個是否也是媽媽希望你有優勝的地方,想你讀書成績好(叻),致使你也向這個方向發展?


N:嗯…讓我消化一下…也算是的,媽媽從小到大都對我有這個期望,因為媽媽賺錢辛苦。但她常常不滿足,當我拿了99分,她會問為甚麼不是100分。跟她說可否稱讚一下,她會說怕我變囂張。


  她對我的關注很不足,可以說得上是自欺欺人常常說「相依為命」,但她沒有珍惜難得的相處時間。她有段時間會每年都會回港一到三個星期,但她會趁機返大陸——在我中五時,有一次她答應跟我一起吃飯,我放學趕回家,看不見她,一張留言字條(Memo)也沒有,打了很多次後,很不容易找到她,但她說她正在跟朋友飲酒,會第二天回來,但到了第二天又推說遲一天回來,到她真的回來了,她已經要準備飛回海外去。


C:嗯,某程度上,你媽媽也給你少少期望……


N:還有,她常拿我跟她當時男朋友的女兒比較。那女生讀醫科,傳統上會覺得醫科生很厲害。


C:是…所以你可能在潛意識也想嬴過那女孩,媽媽才會關注我,媽媽才會開心。


N:……也不是要鬥嬴那女孩,當時我也以足夠的理據去跟她解釋,其實不可比較。行行出狀元,我有自己的領域,當時我以「莊子」回應她:人不能互比。但她性格很強勢(chur)。就算當時我已經有些獨立思想萌芽,最後也無奈屈服在她(chur)的性格之下。…當時大家的「界限」都不清晰,我可能連「界限」是甚麼也不知道。


C:那時你這麼小也未必想到那麼多。


N:是的,不停接收她的負面情緒和逼迫


C:所以你後來這樣苛求(chur)自己,也可能是因為她對你的苛求(chur),讓你認為你需要這樣苛求(chur)自己。


N:嗯…(思考中)我覺得不完全是,但有些關係



註一: 呂宇俊,基督徒,2006年香港十大傑出青年,來自單親綜援家庭,亡父是癮君子並曾加入黑社會,母親於其三歲時離家並另組家庭。最著名事蹟是中學會考0分,大學卻以一級榮譽成績畢業,著有《會考0分與神奇小子》。

https://zh.m.wikipedia.org/zh-hk/呂宇俊


註二:院長嘉許名單(Dean's list)是大學的一種榮譽,由該學院的院長,頒發給該學年或學期有傑出學術成就的研究生或者本科生。每家院校有個別標準,得獎與否視乎整體學生表現而決定。

https://zh.m.wikipedia.org/zh-hk/院長嘉許名單


註三:那是Year4 第一學期的事,當時期末考試在12月上旬進行,當我在11月上旬致電大學教務處,竟被告知學校延長考試的申請期是9月,即使有醫生證明手腕的傷勢也無法在12月延長考試時間。為了能如期畢業及仍達到目標成績(我當時在追大學的畢業榮譽等級),我馬上把醫生證明直接電郵給所有考試科目的教授,爭取必要時用列點或腦圖形式完成筆試。當時腕、腰、膝傷勢、抑鬱症的就診讓我的溫習時間很有限(在荒郊村屋生活也沒有家人支援),根本來不及依大學程序,另行向醫生取證明文件登記為特殊教育需要學生(SEN),再經大學的特殊教育部門協調。

因段落較能勾起學習記憶,我盡量用段落表達。最深刻一次是有一科疾筆書寫中途,手腕的錐心之痛讓我在2小時考試內擱筆5分鐘,再改用列點書寫完成。最後一科痛得沒法應考時,因大學未試過有考生考前一天才弄傷手腕,所以沒有相應處理辦法。教務處本來提議考試當天用電腦打字,但也會扯痛手腕傷勢。於是我改申請一月的補考,期間爭取時間和大學協商用口試代替筆試。最後那學期成績仍然達標,也看似如期畢業有望。


註四:

「複雜性創傷後遺症一般會在創傷事件發生後數星期或數月後出現,但 可能需時數年才得以察覺。

創傷可以窒礙兒童的發展及成長——事件愈早發生,對他們的傷害便愈大。有些兒童為了克服創傷經歷可能變得自衛性高或有侵略性的行 為;有些兒童則會不理世事,失去自信和對自己的認同感,並在羞愧 和內疚中成長。

曾受虐待或折磨的成年人在一段時間過後,可能會產生與世隔絕的感 覺,甚至對整個世界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均失去信心。」-香港醫管局

資料來源https://www3.ha.org.hk/cph/imh/docs/r1_17_tc.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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