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恩和学习骑马,遇到一匹叫小青龙的小马
从海拉尔到恩和驾车需要三个半小时,路上能明显感知从草原到林区的地势变化。海拉尔市中心往外开半个小时就能出城,公路两边是相对平坦的草原,起伏很缓。夏天青绿的草色褪得很快,9月初就已经开始发黄,一马平川的开阔容易让人倦怠。
然后慢慢出现坡地,耕地,大片的芥子油,小麦,正在翻黑土地种冬小麦,山坡上一卷一卷横卧的圆柱形草卷。大群的牛羊。坡地的线条起伏越来越大。山上开始出现树,杨树,白桦。几株孤零零地在山上。一排,一片。一大片白桦林。整个山坡西侧全是林子。夹在其中的杨树叶片金黄显眼。
山坡越来越陡,甚至斜度有估摸三四十度的山,我好奇牛爬上去吃草会不会很困难。
“四条腿的可比我们两条腿的厉害多了。”包姐说。
包姐是这趟短途旅行的包车司机,蒙古族,我们约好9点从海拉尔出发。“今天是这几个月来起得最晚的一天。”见面后,包姐告诉我她难得睡到了8点半。在7、8月暑假的草原旅游旺季,5、6点才是正常起床时间,两个月她总共只休息了两天,和亲哥约了好几次都没见上面,需要用车的客人太多了。
暑假过去短暂休息一段,很快又是十一假期,在那之后从六月开始的呼伦贝尔旅游旺季才算正式告一段落。暑假和十一假期之间的空档,是呼伦贝尔短暂又珍贵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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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内蒙之前,我没意识到这个省份这么大。三小时左右的车程可以从上海到宁波、扬州、杭州。城市、高速、甚至比城市还漂亮的乡村、城市、高速。但在内蒙,从海拉尔开到最近的额尔古纳市两个小时,额尔古纳市开到下属的恩和乡需要一个半小时。路途中楼房马路的景观很快消失。
草原、湿地、山坡,白桦林。
草原、湿地、山坡,白桦林。
天宽地广,城镇这样的“现代化实体”以更松散的姿态散落在地面上,要费很大力气才能存在,彼此之间的联系遥远微弱。如果在草原出行没有车,就会变得很被动。非旅游旺季,从海拉尔到恩和这样的小地方没有拼车,需要包车前往,往返一趟车费500-600元。也可以选择大巴,但巴士只在重要的交通点之间通行,去恩和必须先从海拉尔坐到拉布大林(额尔古纳市区),再转前往恩和的车。拉布大林去恩和的车只在每天下午两点半发一班,33个座位,人少有时就不发车。想到自己的行李,我很快放弃大巴中转方案,虽然这个方案最便宜,海拉尔到拉布大林33元,拉布大林转恩和21.5元,总时长4个小时。
不过即便是旺季,也很少游客在两个目的地之间单独行动,多是走呼伦贝尔环线,从海拉尔出发,往东额尔古纳、根河、室韦,莫尔道嘎、最北可以抵达中俄界河额尔古纳河边的奇乾村,往西至黑山头、满洲里,往西南去阿尔山,最后再回到海拉尔,一趟行程七天左右。如果自驾,大部分租车起始点都在海拉尔,游客们抵达海拉尔直接取车出发,行程结束后在海拉尔还车离开。
在最早一批做旅游的本地人印象中,2010年是呼伦贝尔环线旅行的蓬勃元年,最早是广东、台湾的客人多,散客数量开始超过团单,热度逐年上升,直至2020年疫情爆发受到一定影响。没有疫情影响的暑假旺季,不要说包姐这样的专职旅游从业者忙到无法和家人见面,呼伦贝尔本地人也会和单位请假跑旅游,你的某位包车向导极有可能是某所小学的副校长、某个公职部门的办公室文员。请假一两周,开车接待游客赚到的钱可能比上班一两个月还要多。
“在草原开车必须得是SUV!”包姐在我询问在草原该怎么选车时,向我提出告诫。“怎么能开轿子(轿车)呢,开一两天还行,久了人就会觉得压抑,草原多开阔啊,就得是SUV才得劲儿!”
车继续在草原上驰行。
再次经过一片陡坡,需要贴着车窗仰视的陡峭山脊上,站着一群牛。“你瞅瞅,揭秘了吧,四条腿的是不是更厉害?”包姐用下巴点了点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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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恩和时,包姐向我普及了恩和的历史。
在对外介绍中,恩和被称作“中国唯一的俄罗斯民族乡”,距离中俄边境只有100公里。从上海出发前,朋友在地图上指出恩和的坐标定位,我才第一次知道它在这么北的地方,北纬51度,和能观测极光的漠河北极村纬度相近。但中俄边境并不是只有这一个小镇聚居着俄罗斯族人。1689年《中俄尼布楚条约》将额尔古纳河作为中俄界河,从起点满洲里一路往东北,恩和、室韦、奇乾,边境地区都有俄罗斯族居住。2001年室韦与恩和合并称室韦俄罗斯族民族乡,2011年起才仅将恩和作为“唯一”的俄罗斯民族乡。
包姐告诉我,目前居住在恩和的大多是华俄后裔,也就是俄罗斯人和中国人组建家庭后的后代,仍有非常明显的俄罗斯人特征,深目、白皮肤、高耸的鼻梁。他们的祖辈一部分是1917年十月革命后逃亡过河定居的俄罗斯贵族。和这些俄罗斯人组成家庭的中国人,有本地人,也有自清末从关内来淘金矿的掘金者。恩和北边10公里处,如今仍有一处叫吉宝沟的国家矿山公园。
必须承认,比起小镇历史,我对“四条腿的”更感兴趣。更确切地说,对马更感兴趣。
在与城市经验完全不同的地表平面上,人和马这样的大型动物是如何相处的,借由马这样可以被驯化和骑行的大型动物,人和自然的关系是如何构建的?游牧生活的规则逻辑是怎样的?和城市生活的规则逻辑有什么不同?我实在好奇,马所指向的这些问题都与我所熟悉的城市模式相去甚远。仅有一两种常规生活经验的人,很难想象一种截然不同的环境如何影响人的状态。
我没接触过马,却已经开始期待马可以带我获得这些问题的答案。这也是为什么游牧的第一站会选择恩和,直奔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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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抵达恩和第二天,当小鱼第一次带我去马场看马时,我完全不敢靠近。
马实在是很大的动物。
一匹成年马有可能比人还高,人站在马前,几乎是和手臂长的马头等高地面对面。转到马的侧面,它们的身长平均两米,足够给人造成压迫感。对于不熟悉马的人来说,总不免担心马扬起后蹄踢人。它们的四只蹄都被钉上了铁掌。
“摸马要先摸马腿上部,看它没什么反应,再摸马脖子,如果还是没什么反应,最后才能摸马脸。”小鱼靠近其中一匹马,告诉我应该如何安全地和马近距离相处。“注意千万不能站在马屁股后面。”
但马真是一种漂亮的动物啊。修长的脖颈,皮毛光滑,拥有紧实的肌肉线条,你可以清晰看到一匹马全身不同部位由哪些大小和形状的肌肉组成,它们的脊背像山峦,从毛绒绒的马耳往下,鬃毛顺着脖颈的某个方向倒伏,有时会粘上一些野外植物的种子。腰部是一条向下弯曲的曲线,肩部和尾部微微凸起,瘦一点的马能看到腰脊的骨形,臀部的曲线向下顺滑地连接至后腿,尾部鬃毛垂坠到近乎地面。它们那么安静地站在那里,和鬃毛颜色相近的睫毛长而卷曲,眼睛像泉。
我把手伸向了正对着我的马鼻子,马头最正中的那部分,面前这匹马的鼻梁是一道白毛,很漂亮。“不能直接摸马鼻子!马的眼睛在两边,鼻子那个地方它看不到。”小鱼再次提醒。我立刻收了手,不敢再摸。
过了一会,又怯怯地去摸马脸,短毛细软服帖,带着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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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恩和的第四天,我正式开始在小鱼和马场老板小黑哥的骑马营里学习骑马,这是曾做了十年环球旅行博主小鱼和先生光哥的新“工作”。
上一次和小鱼、光哥见面是2016年,那时我刚搬到上海,在五原路的三明治办公室里听他们聊起路上见闻,光哥说起要去南太平洋一个叫瓦努阿图的地方拍纪录片。我从未听过这个岛国的名字,连名字都念不顺口。那次见面之后,小鱼和光哥开始他们的第二轮环球旅行,把土耳其作为第一站向西出发,在路上拍摄了100多集的旅行美食节目《世界厨房》,在路上生了个宝宝,继续带着孩子旅行。
2020年疫情让环球旅行无法继续,小鱼和光哥改装了一辆房车,转而在国内进行房车旅行。去年房车一路从广东沿中国西南、西北环形开到呼伦贝尔,8月在恩和停留,碰上呼伦贝尔爆发疫情被封控,本来就喜欢骑马的小鱼索性就在恩和原地待着,每天和恩和马场的老板小黑哥以及滞留恩和的其他骑友去野外骑马。随着骑术精进,小鱼和小黑哥开发出一套更科学的骑马课程,帮助骑行者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学会在野外环境中骑马。不同于自带贵族气息的英式马术,在草原骑马更有野性,更自由,也有更大的不确定性。
于是今年开始,环球旅行博主小鱼变成了常居恩和的骑马导师,她最常骑的小马叫小A,是一匹四岁的年轻小马。有一回骑到野外,小A和小鱼坐在地上休息,小A突然把马头靠到小鱼怀里撒娇。马一般会和人保持距离,很少主动亲近人,更少在人面前完全放松警惕地坐下,更不要提主动和人亲昵。得到这样一匹大型动物的信任,实在令人羡慕。
但完全没有接触过马,甚至有点害怕马,不知道该如何和马相处的我,真的可以学会骑马,学习如何照顾马吗?马有灵性这件事是真的吗?我也会像小鱼遇到小A一样,遇到一匹很喜欢的小马,它也喜欢我吗?站在这样一个大的动物旁边,很难不感到紧张。又忍不住心存幻想。
连续学习了四天骑马后,我记下每天的骑马日记。
骑马日记 Day01
第一天,按照课程设置任务会比较轻松。
下午上完骑术理论课,开始骑马步行练习,熟悉马匹。草原上的风很大,骑马走起来,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甚至很难听到隔壁马上的人说话。和我一起学习骑马的还有另外四位伙伴,两位女生,Rita和清清,两位男生,Jason和曹哥。清清带了两套汉服,打算拍裙摆飘逸的骑马照,Rita想把学会骑马作为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Jason有丰富的骑马经验,特地带了一套弓箭来想体验骑马射箭,曹哥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吃东西,看起来是个狠角色。
今天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骑上一匹真实的马,在小黑哥的帮助下,我第一次坐在了马背上,浑身僵硬,腿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好。分配给我的是小红星,额头有一撮白毛,据说是一匹很亲人,甚至还有点粘人的马,动力也很足。但对于完全没有骑过马的我来说,马的一切行为都是陌生的,我完全不知道意味着什么,本能地害怕。刚上马,小红星就开始擤鼻子,呼噜噜响,害怕。小红星不肯往外走,钻回围栏,我不知道怎么控制方向让它掉头,害怕。缰绳不知道该拉到什么样的长度,手不知道该放哪,害怕。小红星走得太快一头撞上前方的马屁股,害怕。突然发出长啸嘶鸣,是要生气的意思吗,害怕。路过一片树林小红星歪着头去扯树叶吃,害怕。慢慢走着走着突然小跑了起来,本来就全身紧张的我被不停抛起来,害怕。
第一次骑马全程只有紧张和害怕,觉得自己随时有可能掌握不了平衡就掉下去了。一点也没感受到骑马的快乐。
骑了一个小时之后,在一片河流湿地的草场休息,我想把小红星拉到旁边吃草,它站在原地死活不动,就算我已经用拔河的姿势和它对峙,它也岿然不动。也是,我是怎么可能拉得动将近一吨的大型动物呢?对峙现场十分狼狈,我拿一匹巨大的马毫无办法。
小黑哥实在看不下去,和我换了马,他的马叫红三河,一下就稳当很多。
“小红星欺负你!”小黑哥说。
我看也是!亏我一路上还一直试图用意念和小红星沟通。根本没用!难道马也能感知骑马的人的状态吗?马真的会欺负人吗?但马为什么要欺负人呢?
总之第一次骑马的一个小时后,“也许会遇到一匹一见钟情的马吧”的幻想宣告破产。一个对马完全不了解的人,还是不要幻想什么和马一见钟情了,就好像一个不会开车连驾照都没考的人,幻想自己开哪一部车会特别顺一样离谱。
因为全身紧张,下马的时候大腿和脚踝很疼,膝盖也疼得直不起来。晚上睡前发现屁股也被磨破了,一碰水就疼。很是担心,明天真的还要继续再骑几个小时马吗?会不会磨出血印来?
骑马日记 Day02
小黑哥进一步解释了为什么昨天会出现小红星欺负我的局面。
按照他和马相处几十年的经验,有句俗话说得好,人老奸,马老猾。刚驯好的马不知道耍心眼,拼命跑,特别听话,满身汗也不知道休息。等一两年之后马就聪明了,就知道判断现在在马上的人技术怎么样,如果感觉是个新手,就不想那么卖力。
怎么听上去马是这么“势利”的动物呢。所以人和马之间,是一种征服和被征服的关系吗?不过换个角度想,如果一匹马感觉到你的害怕,是因为你没有足够的能力驾驭它,它就不愿意和你合作,谈不上”欺负“,好像这也是一种势均力敌的关系——马只愿意被它欣赏的人骑。这么一想,马也挺酷的。马为什么要无条件依附于人呢。
今天的学习任务是如何适应马的快走,草原上叫颠步。据说这是最难适应的一种骑马状态,因为马慢走时很平缓,跑起来因为步幅大也不会感到太剧烈的颠簸,反而是中间状态的快走因为步伐密而快,会给马鞍上的人带来最剧烈的上下撞击。
上午我被分配到的马叫大壮。没错,马场的每匹马都有名字,但起名的逻辑比较随性。有的根据马屁股上的烙印来,比如马场有三匹马的屁股上有A形烙印,于是依照年龄分别叫做大A、二A和小A,有匹马屁股上有个圆圈,起名小零。有的根据马的特征来,比如大壮,就是体型特别壮。
小黑哥说学马最好每天都要骑不同的马,才能在不同的马身上学习不同的控马技术。有的马跑得快,人要知道怎么让马慢下来,有的马就是喜欢慢慢走,人也要知道怎么让它快起来,有的马不好转方向,那就练习转方向,有的马老低头吃草,就要学会控制给马头拉起来。当然了,如果马本身就跑得挺好的,人乱拉,马也会很烦,不愿意好好跑了。
果然,大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得多、身形壮,所以不愿意动,我无论如何都无法驱动它。
“踢马肚子!”
“用两个脚跟踢马肚子!”
“一边踢一边发‘驾’的声音!”
这些看起来很好操作的建议,我一条也无法执行,大壮就是不肯动。好不容易动起来,我仍然无法在它快走的时候保持平衡。看来大壮也心知肚明,马背上的这个人不仅害怕,也没有什么技术。
上午骑行练习结束,下午照例又换了一匹马。小黑哥牵来一匹青色小马,个头很小,马脸只到人的胸部那么高。“谁要骑这匹小马?”小黑哥问,没人应答。大家都想骑更漂亮的高头大马,这匹青色小马显得实在过于娇小。
我走向这匹青色小马。
“这是小青龙!还是一匹赛马!参加过比赛的。”小黑哥拍了拍小青龙的脖颈,让我上了马。是吗!身形这么小竟然这么厉害,是一匹赛马吗?我为自己的意外捡漏感到高兴。
“但是是最后一名。”小黑哥补充。
……没关系,虽然是最后一名,那也是参加过赛马比赛的好马!
路上Jason还开玩笑,说我捡到的是最后一名的马,那么小。但我坚决认为他们都看不到小青龙的好,因为小青龙给了我两天来最美妙的骑马体验,不仅走特别稳,还带着我快步飞奔,永远落在最后一个的我被小青龙一路送到第二名,也丝毫没有可能会被颠下来的害怕。原来骑马可以是这么奇特的体验,风嗖嗖地刮过脸颊,路两边的树木被按下快进键。你知道自己坐在一匹活的,有血有肉的大型动物身上,它的四只蹄以很快的节奏在土地上敲击,每一个关节运动、每一次和地面轻巧撞击的力道都能够被骑在马身上的人所感知。我不是坐在一台冰冷的机器上,以人力不能及的速度前进。
快回到马场的时候,看到了彩虹。
今天骑了四五个小时的马,下马时仍然连路都不会走了,仍然忍不住兴奋地宣布:小青龙是全马场我最喜欢的小马!是它让我觉得骑马不是一件需要害怕的事。
骑马日记 Day03
学习骑马的第三天,我意识到要在草原这样的自然环境中生活,骑马确实是一项必备技能。因为有的地方只有马能带人去,这是更适合草原的生活方式。
角度很大的山坡,人踩下去就会整只脚陷进去的泥泞湿地,需要涉水而过的溪流。无论是汽车、摩托车或者仅靠步行,都很难应对复杂的地理环境。但马可以,它们不会陷入泥地,能够轻松涉水、上坡下山,它们能够识别方向,知道如何避开险境,自然中到处都有它们的食物。马可以带人去到机械很难抵达的地方,在不同的环境中自如穿行。汽车能在城市中扩大人的活动半径,但这个逻辑在草原野地山林里行不通。在自然之中,马才能让人去到更多仅凭人力无法抵达的地方。
尽管骑马这件事让我精疲力尽,无数次怀疑自己也许没有骑马天赋,也许无法成为一名优秀的骑手。但坐在马背上,看着远处的山坡,连绵看不到尽头的森林,总是会出神很久。一种庞大的安静。
这两天骑马走的都是不同路线,但对于习惯城市地理系统的人,在自然环境里会失去方向感,放眼望去都是草地、溪水、杨树、白桦树,只是按照不同比例组成了不同自然形态,要分辨今天和昨天去的是不是同一个地方,完全没有办法——看哪都一样,都是自然,野外。
也没有必要特别分辨,因为只要离开有人类痕迹的地方,只有植物、风、阳光、云在的地方,就变得格外开阔和舒展,成片的白桦林立在山上,像精灵一样伫立,山上的草卷是属于森林的霍比特人。马是自然的一部分。人也是。我们在城市里常会忘记这些事,忘记夕阳火烧云的颜色,忘记风摇晃树叶的声音。忘记我们本身归属于自然,它不是我们要征服的对象。
今天要去看的是另一时刻的草原,清晨8点的草原,我们要去晨牧。前两天都是上午10点才上马,中午休息之后下午三四点才上马。
小黑哥给我选了一匹叫小六六的马,据说是因为跑起来特别溜。虽然我的技术还谈不上评论哪匹马怎么样,但直觉这个东西很奇妙,一骑上小六六我就感觉自己无法驾驭它,这是一匹干劲很足的好马,但超出了我当下的能力范畴。如此一来,本来就没什么信心,骑了两天马屁股磨得很疼,连带着髋部、腰部都有快散架的感觉,更无法和小六六很好合作了。我又升起了随时会失去控制的恐惧。直到走到山脊上,换了一匹叫小黄星的棕色马,才稍微放下心。
“下午再让我骑小青龙吧!我不想骑其他马了!”我对小黑哥哀嚎。
结果下午到了马场,小黑哥告诉我小青龙不能骑,它的腰受伤了。心里一紧,不会是在我骑的时候受伤的吧。
小黑哥:“反正你是最后一个骑它的人……”
没有了小青龙,我仿若一个失去目的地的旅人,心猿意马地骑上了一匹很高的马,高到我差点上不去马。这匹被“强行分配”给我的马叫白头心,因为马头中心有一大撮白毛。白头心大概也感觉到我的勉为其难,走得也是心猿意马。回程路上,白头心因为太着急回到马场休息,跨过一道小沟时突然一脚踩空,整匹马往左错了一大步,我的身体也往左猛地一歪,半个身子掉了下去。那一刻眼前所有画面都变成了慢动作,我看到缰绳在以很慢的速度飞起来,听到光哥在身后喊控制住,缰绳左右不一样长,声音也是慢速播放,很模糊。我看到自己的手再以很慢的速度收紧缰绳,调整长度,勒住马头。直到人和马都恢复平衡站稳,眼前的世界才恢复正常速度。
马其实很聪明,知道人骑着它离开马场是“上班”,就会走得慢,再遇上马术不精的骑手,极有可能消极怠工。而往马场方向走时,也许人会认不清路,但马比人更清楚这是回家的路,心情愉悦,免不了走得比“上班”要快。白头心大抵是知道今天和我到底是做戏一场,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回程路上又着急地被小绊了几次。
也好,也算是意外地学习到了如果出现马一脚踩空该怎么办的经验。
第三天结束,浑身上下已经几乎没有一个地方不疼了,每一次马小跑起来的颠步我都觉得自己像一块毫无生气的肉团,一下一下地往马鞍上撞,心肝肺都要被震出来了。也许我真的没有什么骑马天赋,最后可能学不会骑马的吧?我一边不甘心,一边又暗暗地想,放弃算了。每次练习都盼着中途休息,我第一时间跳下马。
骑马日记 Day04
今天是学习骑马的最后一天,按照课程规划,通过几天颠步练习训练出对马的掌控感,就可以让马跑起来了,也就是电视剧里常常可以看到的“策马奔腾”。行前和朋友吃饭,她因为我而第一次知道恩和这个地名,在社交媒体上搜索小鱼所在的马场。看了好些在草原骑马的视频后,她然后严肃地转向我,发问:“你说,如果在草原上策马奔腾,是不是就是《还珠格格》?”
一桌人笑得直拍桌。
昨天只是听说小青龙受了伤,但我一直没在马场看到它,也一度怀疑小黑哥是骗我小青龙受伤,刻意让我骑别的马练习技术,不要只骑我觉得舒服的马。结果早上到马场时,我一眼就看到了小青龙,靠近马鞍前部的背脊处,有一块两根手指长宽的破口,露出鲜红的肉,在青白的马身上格外扎眼。
我没来得及去摸摸它,就要赶着离开马场进山了。
离开小青龙,我再次心猿意马地骑上又一匹新马,叫做老走。还是一样的剧情,老走也把我颠得手足无措,落在队伍的最后面。连续三天骑马身体的疲惫,加上看到小青龙伤口的难过和愧疚,让我一个上午都惴惴不安,勉强骑着马跑起来,也很快失去兴致。心里总觉得堵得慌。
在山坡上休息时,不知道是因为全身酸痛,骑马技术没什么长进,还是因为想到小青龙受了伤,我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眼泪把口罩浸湿了。得是多严重的撞击才让小青龙不仅磨破了马皮,还露出皮下的马肉组织来啊?是我造成的吗?这么深的伤口在我骑之前没有被发现吗?如果我早知道小青龙有伤,那天说什么我都不会骑它的。又或者确实之前没伤,是因为我糟糕的骑术导致小青龙受伤?
一边想又一边更伤心地呜呜哭起来。
等小黑哥再回来牵我的马,带我到山坡下练习跑马,他才发现我哭得一抽一抽。我一边呜咽一边哀求,“要不我给小青龙赎身吧,不要让它再接待游客了!自由自在地在马场里做一匹快乐小马吧!”
小黑哥大概见多了这样要给小马赎身的意气用事,和我开起玩笑,“既然你那么喜欢,那就10万给你吧!你要是不给,我就把小青龙给……”
我哭得更大声了。
在恩和的第七天,学习骑马的第四天,我从一个完全没接触过马的人,成为骑马驾龄72小时的骑手,考下了“草原专属驾照”。但没想到是以看到最喜欢的一匹小马受伤,在山坡上哇哇大哭作为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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