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4.5|蝙蝠靈筆記
第五天
寫寫你最難以下嚥的一餐飯。
她是人类,应该是。
有点难以分辨,因为她的行为模式更像一株植物。像是在床上扎了根系,她几乎都水平地呆在那里,有时起身去端水,有时去另一个满是陶瓷的房间,有时去一个半开放的房间,在那里用一种小型工具点燃用纸卷起的干草。她的外形倒是非常符合人类女性的特征,她有棕色的长发,下半段因用化学制剂浸泡过,现在显得浅金。她常常对着镜子长久地凝视着自己的乳房与阴道,作出意味深长的抿嘴。她总是穿着宽大的睡裙,这使纤长的她在直立起来的时候,像一面船帆。不寻常的是她极瘦,不用抬起双臂,就能看见肋骨在身侧鱼鳃一般的痕迹;手臂最粗的地方,竟是那个关节;腰腹薄得如一张纸片,而骨盆向外凸,把腰侧的弧线硬生生截断;脸颊和眼窝都深陷,半阖着的两眼,孜孜泛出若有所思的光。
我判断她是人类,因为她从家门口端进一袋食物。所以她是需要进食的,她无法光合作用。她半佝偻着腰从门口走进房间,这是自然,她已经三十几个小时没有进食,她的胃应该已经受到胃酸的反噬,正发出痛觉。她把食物放在桌上,在电脑椅上坐下,小腿发力,微微旋转了一下椅子,把两肘架在双膝上,沉沉地叹了口气。她侧过头去看那袋食物,快速而轻微地摇了摇头,又闭起眼扬了扬眉毛,然后用颤抖的双手解塑料袋的结。她拆得很仔细,其实不用这么仔细,这个塑料袋并不会再次循环使用,哪怕扯坏了也没关系,但她很仔细,用无力而软化的指甲,一次又一次掐起,试图松开一个豁口。许久后她拆开了,是一盒肠粉。她又将两肘架在膝上,这次皱着眉头张开嘴叹了口气。就这么凝滞了许久,她才变换身形,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用俯视一般的,几乎眯起的眼睛,看着那盒肠粉。
我看到她喉咙周围的肌肉发紧,她是不是想哭?她张开五指,她的手在她如此清瘦的身体上,在她瘦削的面庞前,显得极大,她用那骸骨一样的手握住下半张脸,捏得指甲盖发白。她闭起眼。
她猛地睁开眼,然后皱紧眉头,微微后仰,依着椅背回弹的力量让自己坐直身体,忽然行动敏捷了起来,她迅速地将一次性筷子刺穿封装塑料,取出,左右刮了一下潜在的木屑,全都递给右手握起。她握筷子的姿势很标准,是在春节聚餐时,会拿来当作范例,而贬损别的孩子的那种。她用筷子尖在肠粉上戳出几个洞,再拖拽拉扯,迅速将肠粉分割成几个容易入口的小块,再挑起一块,恶狠狠地含在嘴里。她迅速咀嚼起来,像是要避免尝到味道一般,然而肌肉的动作又怎么可能快得过神经信号,愚蠢之举。果然,她的眉头越皱越紧,她用舌尖将食物推到腮帮一侧,抽出一张纸巾,覆盖在闭紧的嘴唇上,用鼻子快而深地呼吸起来,仿佛刚跑完一次冲刺。半晌,又把左手的手肘放在桌上,手掌举起,像一个衣帽架,托住额头,紧闭着双眼。她开始用慢,但确凿、用力的咀嚼,一下又一下地粉碎着口中的食物,终于随着喉部的一个上下滑动,她咽下了这口肠粉。
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长长呼出一口气,两颊因此鼓起。她用纸巾反复揩嘴,折叠,再揩,很多张纸巾很多很多下,又拿起一升容量的大水杯,喝了许多许多水。她驼着背,看了仅吃去五分之一的肠粉,缓慢而疲惫地眨了几次眼。她轻叹了一声,Fuck it,腰身扭转,就从椅子滚落到床上,手脚并用地踢来被子盖上。她从床头拿起香水对着脖颈按压一下,应该是为了遮盖食物的味道。她又转头看向肠粉,犹豫了几秒,还是长叹了一口气,起身去把它的盖子盖上,再放进塑料袋里扎紧。看来她很不喜欢肠粉的气味?
天色已晚,房间的黑暗泛出淡蓝色的光,她按亮一个小方盒子,反复敲击着什么,而后长久地凝视着它。
Like my work? Don't forget to support and clap, let me know that you are with me on the road of creation. Keep this enthusiasm togeth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