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Unchained｜《字縛》杂志创刊号Manifesto

罗兰·巴斯在《符号帝国》中写道，「以其方式而言，写作终究是『心灵之顿悟』—— 一种或多或少极强撼的震感，然而，绝不是拘泥刻板的，它能引起知识抑或主体的踌躇，从而创造了语言的空虚。反之，语言的空虚也构成了写作；也是由此空虚衍生出了『禅』的特征，被从所有含义的赋税中免除，而能够去写庭园、姿态、屋宇、花卉园芸、面庞、暴力。」1

汉字是另外一种语言，是独有的东方文化赋予文字、语言承载的特殊姿态。交流在当前似乎有着无限的可能，物理上的距离在科技、媒体的支持下变得触手可及，但同时，我们也被随时随地的讯息包围。从出生的那一刻，我们用哭声作为进入这个世界的宣告以来，年岁渐长，语言辞藻繁复旖旎，然而，现在的我们真能发出自己的声音么？而所发出的声音，又与我们所思所想的声音有多少出入？文字被赋予了太多的含义，而汉字本身的意义则陷入了“不能承受之轻”。

2009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荷塔·穆勒近年展示了一个特别的工程，叫做「Collage」——一种拼接的艺术。她将在报纸、杂志、其他纸质媒体上看到的词一个个剪下来，让它们成为独立的个体，从原先的语境中脱离，从而也脱离了被人为、出版方、时代背景赋予的寓意。之后，她再用这些剪下来的、带着各种颜色的词拼接成她自己的诗歌，做成明信片，寄给朋友。在一次与德国读者的见面会上，荷塔·穆勒表示，这些剪下来的单词脱离曾经的语义，在诗中呈现了新的意义，而过往的意义逐渐模糊，仿佛一张美而悲凉的图画。

她作于2018年令我非常难忘的一首诗，试译成中文——

一个完全平凡的
日子父亲将行李箱
扛在背上行李箱将
房子扛在它的背上
房子又将村子
扛在背上村子
又将天空扛在它的背上
而天又与天
手牵着手但那
已是另一个国家

西文有过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来去除并重构特定的语义之尝试，而醉心于数学的法国作家乔治·佩雷克的方式就更接近于东方的、另一种意义的拼接——漏字文。这种对要写的内容用特定的规则进行约束的写作方式是用文字进行一种非直接的表达。马拉美说，「写作是由『想法』的手势构成的」2。苏珊·桑塔格说，「to live is to pose.」。以怎样的姿态生活，语言就呈现出怎样的姿态。现实生活中的“逐渐失声”，亦可以通过“限制性写作”表达出来。

乔治·佩雷克将自己长篇小说中的字母“e”剔除，留给文学批评家无尽的阐释可能，然而，这并不是他的独创。来自各国极具创造性的作家们通过各种“限制性写作”的尝试进行着文字上的双重表达——一种我们所熟悉的语意表达；一种则是更直观的视觉冲击性表达。很多人认为剔除最常见的元音字母“e”而完成一部英文或者法文的长篇小说是不可能的，天才且努力的作者们证明了其可能性。

那么，剔除汉字中代表着“嘴巴、发出声音、说话”的“口”字部是否也能促成短篇甚至中长篇的小说或非虚构写作呢？将汉字从我们既定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更自如地运用它们，或者说用我们自己创建的规则来再运用它们，让它们成为双重表达的载体。将汉字解构，令这千年的表意文字兼作行为艺术的舞者，用不同的“限制性”写作规则去尝试，或许我们会发现，一篇篇的故事能以更生动、立体的方式被呈现出来。这便是《字縛》杂志的创刊初衷。

《字縛》杂志愿为海内外华文写作者提供这样的一个写作平台，用“限制性写作”的方式创立独特的写作体验和表达，在华语文学中占据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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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 Writing is after all, in its way, a satori: satori (the Zen occurrence) is a move or less power (though in no way formal) seism which causes knowledge, or the subject, to vacillate: it creates an emptiness of language. And it is also an emptiness of language which constitutes writing; it is from this emptiness that derive the features with which Zen, in the exemption from all meaning, writes gardens, gestures, houses, flower arrangements, faces, violence. — Empire of Signs page. 4

2、 Mallarmé says, writing consists of “gestures of the idea”. — Empire of Signs page. 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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