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次殖民地」小談譚嗣同的《仁學》
現在的課本裡,大概不教「次殖民地」這回事了。然在我讀書的時代,這名詞是很熟悉的,不論是歷史課或是國文課,都有可能提到。因為這個詞是我們的「國父」孫中山先生說的,童年的印象是,國父說中國是「次殖民地」,也就是比「殖民地」還不如的地方,所以他要革命救中國云云。
我小時候就不是很懂,為什麼中國不是殖民地,卻會比殖民地還不如呢?不是說殖民地最慘最可憐嗎?我們人類的救星、世界的偉人、自由的燈塔、民主的長城先總統(空一格)蔣公,繼承堯舜禹湯周公孔子(中間省略)到國父孫中山先生的「道統」,這麼偉大的中國,怎麼會比殖民地還不如呢?難道說,中國變成殖民地還比較好嗎?
當然,當年的我並沒有清醒到可以白目的提出這個疑問。
後來,我讀到孫文先生是這麼說的:「以做一國的奴隸,比較做各國的奴隸地位是高得多,講到利益來又是大得多。故叫中國做半殖民地,是很不對的。依我定一個名詞,應該叫做「次殖民地」。也就是說,殖民地是「一國的奴隸」,而中國是「各國的奴隸」。如果是殖民地,好比越南、高麗,萬一遇有天災,作主人的殖民母國,還有來救濟的責任。作為次殖民地的中國,遇有災難,西方帝國主義者則沒有救濟的責任。
再後來,歷史證明了:殖民地區域(如台灣、香港、滿洲國)人民的生活水準及各項發展,比起殖民地以外的區域,真的好上很多。二戰時,日本統治下的上海(即淪陷區),一般人民的生活也比重慶(即國統區)好的多。
又者,我們可以比較香港與上海的歷史,兩地原本同為英國殖民地(當然上海還有其他國家的殖民區,但以英國為主),上海的發展遠遠領先於香港。但上海回歸中國,變成不是殖民地之後,幾十年下來,發展就遠遠不及香港。改革開放後,上海好像大大的發展了,但論起居民所得及生活保障,仍然是不能與香港比肩。而香港回歸中國,變成不是殖民地之後,各方面都呈現大大的倒退跡象。
這種客觀事實,其實非常傷害中國的「民族情感」。
因此,孫文雖然是「國父」,但他說的話,在黨國教育之下,也不方便解釋的太清楚,因為會自己打臉。
其實在孫文之前,有一個人叫譚嗣同,他是戌戍六君子之一,也是清末維新運動之主力,被慈禧太后抓起來殺掉了。他在歷史課本上是個正面人物,比較盡責的歷史老師,會講一下他與大刀王五的故事,還有他著名的絕命詩:「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這詩寫的真好,氣魄躍然紙上。
然而,譚嗣同真正重要的著作是《仁學》,這才是他思想的精華。我後來草草看過,便知道當年的黨國,是絕對不肯讓學生學這個東西的。
比方說,談及「太平天國之亂」,譚嗣同是這麼說的:
奈何湘軍乃戮民為義耶?雖洪楊所至頗縱殺,然於既據之城邑,亦未嘗盡戮之也。乃一經湘軍之所謂克復,借搜緝逋匪為名,無良莠皆膏之於鋒刃,乘勢淫擄焚掠,無所不至。卷東南數省之精髓,悉數入於湘軍,或至逾三四十年無能恢復其元氣,若金陵其尤凋慘者矣。
現在都把曾國藩當成清末的中興名臣,但看在譚嗣同眼裡,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啊!殘民以逞者,莫過於湘軍。
(亦可參拙著:南京大屠殺與庶民史觀)
又比方說,談及日本時,譚嗣同是這麼說的:
若夫日本之勝,則以善仿效西國仁義之師,恪遵公法,與君為仇,非與民為敵,故無取乎多殺。敵軍被傷者,為紅十字會以醫之;其被虜者,待和議成而歸之。遼東大飢,中國不之恤,而彼反糜巨金泛粟以賑之。且也,摧敗中國之軍,從不窮追,追亦不過鳴空炮懾之而已。...(中略)...當日本去遼東時,民皆號泣從之,其明徵也。嗟乎!仁義之師,所以無敵於天下者,夫何恃?恃我之不殺而已矣。《易》曰:「神武不殺」。不殺即其所以神武也。
譚嗣同是北京的官員,是光緒皇帝的心腹,他寫:「當日本去遼東時,民皆號泣從之。」稱日軍為「仁義之師」,總不會是騙人的吧!
那個時候中國的一般大眾,還是比較自古以來的樣子,雖然沒有自治的能力,但總還是能判斷誰來當家作主是比較好的事情。
在中國的國族主義興起之後,中國人民連這㮔基本的判斷能力都喪失了。
而身為一個台灣人,或許讀譚嗣同《仁學》中的這一段最有感:
幸而中國之兵不強也,向使海軍如英法,陸軍如俄德,恃以逞其殘賊,豈直君主之禍愈不可思議,而彼白人焉,紅人焉,黑人焉,棕色人焉,將爲準噶爾,欲尚存噍類焉得乎?
譚嗣同說,如果中國的軍事有如西方一樣強大,那全人類都要遭受到「準噶爾」的命運啦!準噶爾的命運是什麼呢?我記得當初的課本沒有教的很清楚,考試也不太會考。但是後來有很多清宮劇,比方說《雍正王朝》等等,都有大清國與準噶爾部戰爭的情節。至於在金庸小說《鹿鼎記》中,把準噶爾的噶爾丹寫成一個小丑一樣的人物,就差距真實歷史甚遠了。
在天朝觀的歷史架構裡,是大清皇帝平定準噶爾部的作亂。
但在國際觀的歷史視野中,需知準噶爾和大清國是在爭奪生死攸關的一件大事,那就是蒙古部落的效忠。在冷兵器時代,蒙古騎兵橫行天下,雖然成吉思汗已是歷史,但蒙古人的戰力依然無人能擋,誰能取得蒙古部落的效忠,就取得消滅另一方的權柄。
所以大清國與準噶爾的戰爭,是帝國生死存亡的鬥爭,和白蓮教、鄭成功這種是不同等級。一路從康熙皇帝打到乾隆皇帝。乾隆皇帝得勝後,採取種族滅絕的政策,準噶爾部的男女老幼全部斬殺或充作奴隸,牛羊馬匹全數不留,依照《聖武記》所載:「數千里間無瓦剌一氈帳。」
故而,譚嗣同才說:「欲尚存噍類,焉得乎?」可知情況之慘。但其實,愛新覺羅使用如此殘忍的手段,大概只有對準噶爾,其他的應當沒下這種狠手。
不過呢!譚嗣同談「幸而中國之兵不強也」,本質上仍是對的。看看這些年來中國在西藏、新疆、香港搞的那些事情,就知道中國在取得「相對強勢」之後,會做出什麼天怒人怨、人神共憤的事情。
那麼,對於中國的未來,譚嗣同在《仁學》中有沒有什麼預言呢?好像還是有的。他說:
故東西各國之壓制中國,天實使之,所以曲用其仁愛,至於極致也。中國不知感,乃欲以挾忿尋仇為務,多見其不量,而自窒其生矣。又令如策者之意見,竟驅彼於海外,絕不往來。前此本未嘗相通,仍守中國之舊政。伈伈俔俔,為大盜鄉愿吞剝愚弄,綿延長夜,豐蔀萬劫,不聞一新理,不睹一新法,則二千年由三代之文化降而今日之土番野蠻者,再二千年,將由今日之土番野蠻降而猿狄,而犬豕,而蛙蚌,而生理殄絕,惟餘荒荒大陸,若未始生人生物之沙漠而已。夫焉得不感天之仁愛,陰使中外和會,救黃人將亡之種,以脫獨夫民賊之鞅軛乎?
如果照今天局勢來翻譯這段話,就是說:這個世界對中國的圍堵政策,是天意,是老天爺對中國有仁愛之心的一種表現。中國居然不知感恩老天的苦心,還怪東怪西、仇美仇日,真是不自量力,自己搞死自己。有識之士提出意見,結果是被殺被關被趕走,封鎖網路不讓人民接觸中國以外的訊息,以致於中國人處於萬古長夜,不能了解這個世界進步的道理及法度。中國,從夏商周三代的文化上國,到今天已經是文化低下的野蠻國度,再過二千年,可能連當人的資格都沒有,全部變成野獸了,率獸相食,大概就會自我殘殺而人口滅絕,變成像沙漠一樣了。所以說,中國人你還不感謝老天爺的仁愛之心,快點讓外部勢力進來,以能挽救中國人行將滅絕的命運,擺脫獨夫民賊共產維尼的迫害嗎?
以上,是譚嗣同說的,不是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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