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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權樂園》:娛樂的企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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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給《特權樂園》(The Zone of Interest)寫幾句作升降機推銷,又會不會是這樣?一個能幹的政府高層中佬,為了家庭營營役役,最近升職加薪卻因為要調職,導致家庭失和。說到這裏,投資者有點納悶,故事人物到底有何吸引之處呢?於是,創作者就祭出他的殺手鐧——故事主角是負責監督猶太集中營滅絕計劃的高層,但對他來說,這只是工作,他最著重的,還是家庭。叮,電梯門趟開,回到辦公室了。

原文刊載於電影薪火

文|嚴尚民

荷里活電影工業最講效率,香港電影業曾經亦然。一部電影值不值得開發、投資,繼而拍攝再推出,很多時候得看創作者如何闡述自己的理念。然而,荷里活監製秒秒鐘幾百萬上落,有時坐在辦公室閉眼聽你 present 也嫌費時。於是,為求效率,他們得出了一個結論——如果監製在三幾句的 logline 聽不出趣味,你的故事也走得不遠。之謂升降機推銷(elevator pitch)。一程升降機的時間:有,就留低繼續;無,就下回請早。如果有看過 Robert Altman 的經典作《幕後玩家》(The Player),大概就會明白到升降機推銷的奧妙。

如果要給《特權樂園》(The Zone of Interest)寫幾句作升降機推銷,又會不會是這樣?一個能幹的政府高層中佬,為了家庭營營役役,最近升職加薪卻因為要調職,導致家庭失和。說到這裏,投資者有點納悶,故事人物到底有何吸引之處呢?於是,創作者就祭出他的殺手鐧——故事主角是負責監督猶太集中營滅絕計劃的高層,但對他來說,這只是工作,他最著重的,還是家庭。叮,電梯門趟開,回到辦公室了。作為監製,你會投資這部電影嗎?

如果用典型荷里活三幕劇原則、娛樂指數、角色能不能令觀眾投入等元素去分析《特權樂園》的故事,分數也未必合格吧?但這部作品一直看下去,卻有令人如坐針氈之感,那種不安即使在完場後,亦久久不散。先別說藝術成就,即使只從商業角度而言,此作是一部非常「齊章」的驚慄片。

導演的聰明厲害處,就是用嚴肅的題材,去包裝娛樂的企圖。他的執行能力極之卓越,就成品所見,可能是上年歐洲電影中的一等一。主演 Sandra Hüller 應該是行大運了,一套《墮下的對證》(Anatomy of a Fall)加上此片,從此奠定歐洲影壇的地位。事實上,除了她以外,男主角 Christian Friedel 飾演納粹高層 Rudolf Höss,和他們的仔女、到外母、到家中的猶太工人甚至乎隻狗(現實中 Sandra Hüller 的寵物),表現都非常出色。這可能跟導演和攝影師構想的攝影策略有關——他們在這個家的每個角落皆裝了攝影機,幾乎到了無孔不入的程度。筆者猜測,當攝影機之多,多到成為了場景的一部份,可能演員也不再在意,加上全程不打燈,就能更投入、更自然地表現吧?攝師師強調他的鏡頭要有法醫(forensic)解剖般的銳利效果,小巧的攝影機更好令觀眾從近距離閱讀演員的(外在)表演。

但要數《特權樂園》的最深刻處,一定是幾場在後花園的戲。不過如只有這幾場戲本身,沒有前面的鋪墊,亦未必收效。例如在電影剛入局,就先安排了一場(種族屠殺)終極方案焚化爐的設計者和工程師去跟 Höss 會議,冷冷討論如何如去「處理」如囤積貨物般的猶太人。然後再在不同的處境利用聲音設計,提醒觀眾「他們」正在被(消失)處理,例如有一場是 Höss 在前景吞雲吐霧,淺焦的後景輕煙飄揚,背景聲卻是類似囚徒的絕望呼喊。我們由始至終都沒有看過毒氣室本身,但卻透過環境聲和視覺母題——一陣接一陣或濃或薄的灰煙,去提醒我們那些「不在場」。所以去到花園的戲份,當前景在舉行家庭聚會、兒童嬉水,後景卻見破爛大屋和遠處的煙囪噴煙,加上鏡頭慢慢橫移,拉長了懸疑感,就更覺震撼。電影運用畫外音的設計,一絕。

所以評論紛紛讚好,就不出奇了。因為在技術層面上,它接近滿分。但如果作者論仍然成立的話,看畢全片,必須叩問的是,作者想借還原 Höss 這惡名昭彰人物,去帶出甚麼?是透過不同角度去展示人性的複雜?例如 Höss 很愛老婆,但面對壓力時還是會去搞猶太妹?他雖要管理一個人口屠場,但卻對自己的馬情深款款?用 negative film 手法拍的幾個段落,是象徵希望的悲微,還是語不驚人?可能是因為題材的嚴肅性,就自然令人為《特權樂園》貼上藝術片的標籤。但細思極恐的是,正如營運集中營毒氣室和電影配樂「 一步步」拾級而上的 Major Scale 音階般,《特權樂國》跟荷里活電影其實異曲同工,很高「效率」,很「娛樂」到筆者。

娛樂不一定要笑到四萬咁口又或者哭濕幾包紙巾。營造到震撼驚慄,又或者知性上的滿足(「我真係好有深度啊,睇啲咁沉重嘅歷史藝術片」),也算是娛樂一種。講意淫歷史,Jonathan Glazer 可能還未及塔倫天奴的野心和坦盪張狂。在美國的一場放映後,觀眾問及導演的問題,值得咀嚼——你覺得把這套電影放給猶太集中營的倖存者,或遇難者的後代,他們會有甚麼感受?你覺得他們會是你這部電影的觀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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