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学生们怎么了?:2024年秋季学期结束了

萧萧落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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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教授笔记,日常
我的窗外

这个学期基本结束了。感恩节假期之后本来只有一节课,现在延长成两节课,然后就是期末考试,然后,2024年的秋季学期就如此结束了。

我坐在家里的电脑前,看着外边的树林,树林的树叶此刻色彩斑斓,红色的、深红的、金黄的,常绿的,树干的颜色有白色的,浅棕的,深棕的,其实树林里永远是多层颜色合奏。夏天的浓密过去之后是秋天的灿烂,秋天在亚特兰大仍然徘徊,到此刻我也不觉得是冬天,树上的叶子是一片美丽的斑斓,但树上的叶子也已经在飘飘落下。

我看着外面的树木从八月中旬的浓绿慢慢地改变颜色,不知不觉中,颜色似乎并不是每天都在变,其实却是每天都在变,从夏天的茂盛到初冬此刻的斑斓,这让我想到我们的生命,也如四季一样,每个季节有每个季节的美,落叶凋零的凄美让我感伤。

这个学期延长一天的课,原因是十月底一个学生自杀了,另一个学生出车祸而亡。每年都会有学生出车祸而离开这个世界,我每次看到学校的通知都会想到他们的父母会怎样绝望。这个学期我们停课一天给这两个学生守灵,期末这个失去的课时需要补回来。

那个自杀的学生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隐私,学校没有公布。我想到我的学生,六七年前我的课上的一个学生自杀了,在寒假回家后,他在家后面的树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是一个美式橄榄球队员,身材健壮,个子高大,棕黑的皮肤十分帅气,我觉得他是那种到哪里女孩子都会围着的男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为什么绝望。

那年春季学期开始,我看着他的作业簿,不愿扔掉,放在我的书架上,偶尔我翻阅书架,把他的作业簿拿下来,看到他写的名字,手上沉甸甸的,心里也沉甸甸的,他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这种非常感伤的人保留着他的作业簿,希望对他的记忆再保存一点点,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像我这样努力保留对这个二十岁的青年的记忆呢?

在守灵仪式上我看到两个去世的学生的父母,我没有走过去,我觉得任何语言都多余,对父母来说,还有比这更悲痛的事情吗?对一个老师来说,也没有比这更让我伤怀的了。我常常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种树人,学生们就是我种的小树,一棵棵的,有的会长成参天大树,有的会成为材料,有的会成为木柴,种树人爱每一棵小树,而突然夭折的小树,让我手足无措,一棵未来的英俊的大树被雷电或自己内心的挣扎而倒下,命运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学期,书教得很困难,学生缺课如家常便饭,很多学生就是不来上课,缺课,对很多学生来说,什么问题都不是一样。我把自己的手机给他们,我把自己的时间表给他们,希望他们跟我联系,帮助他们补课,可是几乎很少有人跟我联系。这些大学新生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是我非常不熟悉的一代人,他们在中学的最后一年级遇到疫情,中学和高中的时期大部分都是网课,他们在网课上学会的就是不专心,在课上不跟着老师,他们的手里离不开手机。

社交媒体成了他们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美国社会心理学家、纽约大学史登商学院教授乔纳森·海特(Jonathan Haidt)最近几年来专注社交媒体对青少年的影响,2024年3月他出版了新书《焦虑的一代:大规模青少年重塑如何导致精神疾病流行》,论述社交媒体怎样重新书写了青少年的成长经验导致他们更孤独,更不独立,导致精神疾病成为美国青少年的主要流行病。海特教授在网络上也不停地讲解这个问题,期望全社会关注社交媒体对青少年的影响。(youtu.be/kNypj-BhEPo...

youtu.be/w6NfPHrVilc...

海特认为,有两个主要因素导致了青少年经历的重大转变,以及随后年轻人心理健康问题的增加:智能手机的广泛普及和过度保护的育儿方式的兴起。他认为,这些因素从根本上改变了儿童的成长方式,导致了他所说的童年的“重塑”。他认为,这种转变始于 2009-2012年间,对儿童的健康产生了极为不利的影响。

书的第一章的题目就是《痛苦的浪潮》,开门见山地讲了一个故事:有个14岁的女孩子使用社交网络 “INS”(Instagram), 父母为了减少她用的时间,她就用自杀威胁父母。这位母亲说:“要让她远离社交媒体和智能手机的唯一办法就是搬到一个荒岛上。她每年夏天都会参加为期六周的夏令营,那里不允许使用手机——完全不允许使用电子产品。每当我们从夏令营接她回家时,她都恢复了正常。但只要她再次开始使用手机,她就会恢复同样的焦躁和沮丧。去年,我没收了她的手机两个月,给了她一部翻盖手机,她就恢复了正常。”

男孩子也是如此。对男孩子来说,是网络游戏或色情网站。另外一个人讲述了自己儿子的故事,他们给11岁的儿子买了一个游戏机,开始的时候,游戏改善了儿子的生活——他真的很喜欢游戏和社交。但随着他开始玩《堡垒之夜》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的行为开始发生变化。“那时,所有的抑郁、愤怒和懒惰都爆发出来了。那时他开始对我们大发雷霆,”这位父亲说。为了应对儿子行为的突然变化,他和妻子把他所有的电子产品都拿走了。当他们这样做时,儿子出现了戒断症状,包括易怒和攻击性,还拒绝走出房间。

如此成长的青少年,他们靠社交媒体长大,他们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朋友大多都是网络朋友,生活得非常孤独。他们来到大学,十八岁,并不知道怎么上大学,怎样在大学里学习,最突出的就是他们不做功课,他们不明白大学的课程是老师上一个小时的课,他们需要学习一个小时,如果一个星期是四个学时的课,他们自己需要学习至少死到八个小时,但是现在的学生不会自己学习。我看到他们在学期开始的时候就用“groupme“的社交软件把全班组织起来说是一起学习,实际上他们根本做不到。他们基本不能自己做功课,等着上课我给他们时间做功课,要不他们就不做。

今年八月我在《高等教育年鉴周报》上读了一篇文章《依靠声明:学生不能或不愿独立学习的诸多原因》,(www.chronicle.com/ar...

讨论的是现在的学生不能做或不愿做独立研究或写作项目。现在学生已经失去了独立工作的能力,学习要小组一起,其实并没有学到什么,写作公开用ChapGPT,不让他们用,也没办法,写的似是而非的作文,似乎对,但又很空洞;学生并不用老师提供的教材或阅读资料,而是用ChatGPT 检索。我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被这些科技手段打败了。

大学给他们提供了他们从来没有的自由,他们不会利用时间,更多的自由时间,导致更多的玩游戏,做其他事情,导致莫名其妙的心理疾病。据开学前我们教授培训阅读的资料说,现在大学生中有三分之一的学生有心理疾病。这让我非常恐惧和忧虑。恐惧的是在课上你不敢过严要求,不然学生会汇报你,说你伤害了他们的感情;忧虑的是这样成长起来的孩子们,他们真是温室里的花朵。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起,一旦世界不如自己的愿望,他们就轻易地自我了断。

我昨天跟一个老师去吃午饭,我们谈到各自的感受,我感叹说:是不是我老了,感到我对学生的变化越来越不适应了?她说,有可能是我们老了,也有可能是学生真的变化了,美国的教育在巨大的转变之中,未来如何,真是不知道。我们相顾无言,很茫然。

我想到世界闻名的哲学家于瓦尔·赫拉利说的,现在我们教授学生的东西,十年、二十年后什么用都没有,我们根本不知道教授学生什么好,于是就在过去的轨道上走,也许错根本是我们这些做教育工作的人。我们该教学生什么呢?赫拉利认为应该教哲学,学生应该读不同的书,不同的观点,让他们学会在诸多的思想里思考,可是思考是一个多么难学的技能,有多少人真的可以学会这个技能?现在的学生有谁愿意学习思考呢》再说,这个技能能吃饭谋生吗?

2024年11月25日

焦虑的一代 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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