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多忙你都必须关注你的健康：这个学期的反思

昨天是本学期的最后一天，是所谓的“reading day”——阅读日，学生没有课，理论上是他们准备考试的时间，我还是到学校去了，因为中午有一个跟校长见面的“town hall meeting”——是否该翻译成跟校长的“小镇市政厅的见面会？也就是一个跟校长的见面聊天座谈会，这样的会，过去是一个学期一次到两次。

我们学校的校长2018年元月一号开始在本校工作，到2024年的秋天，已经工作了六年半了。今年秋季学期开始之前一个月，他就给全校教职工人写信说自己要退休了，明年六月三十号退休，也就是说他要一共工作七年半。他的退休声明让全校都大吃一惊。美国的大学校长是终身职，只要你能干，不会有退休一说，他的退休让我们在暑假里都感到莫名其妙，因为他似乎当校长当得不错啊，他的年薪是一个助理教授的十倍，他的房子免费，还特别给他配有厨师和司机。

他赶上了好时刻，他来了之后不久就是美国的“黑人的命也是命”的运动，社会各界给黑人大学捐款直线上升。亚马逊总裁的前妻麦肯基·斯考特2020年给美国黑人大学一年的捐款就是一点五亿美元，我们学校自然也得到了几千万美元。还有其他很多富人给学校捐款，比如2019年美国著名的黑人企业家罗伯特·史密斯到我们学校来，决定付所有那年毕业的四百多个学生的贷款，一下子就捐款了三千四百万，虽说这个钱没到学校的账上，但对学生是一个巨大的帮助。

现任校长真是赶上了好时刻，他坐等就等到了一个人人都想为改变黑人的命运捐款的时刻，学校账号钱蹭蹭往上涨，虽然我们的工资并没有涨，因为通货膨胀，我们的工资实际上是下降了，但怎么办呢？美国是资本主义国家，私人大学是掌握在董事会手中的，教职工算什么呢？给董事会打工的罢了。

校长在他最辉煌的时刻退休，六十八岁，让我们都很吃惊，毕竟美国的两位总统候选人一个快八十了，一个八十多岁了，还在美国最高位置上要争个高低。在我们这个学校，七十岁以上的教授占三分之一，美国没有强迫退休制度，对教授来说，七十八十岁了仍然工作是非常正常的，比如在我们学校监狱教育项目里，最让我们受到鼓舞的教授八十多岁了，他给学生上写作课，废寝忘食，对每个人都是很大的激励。校长不到七十最就要退休，让我们都觉得他太年轻了。

校长给我的印象还不错，他在哈佛大学得到博士学位，学的是企业管理，后来还在乔治敦大学的商业学院担任院长，履历都是一流的。他人也似乎不错，在学校里见到我，总是停下来说两句，谈起中国，他曾经访问中国多次，总之是一个挺和蔼的跟大家都很和气的人。

这个学期进入一半，就在十月初，我突然在电子信里看到他的信，他向全校教职员工报告他九月底中风了，进了医院，他告诫大家：“我这次经历强调了照顾好自己身体、精神和灵魂的重要性。我们很容易陷入工作和生活的困境，但这样的时刻提醒我们保持平衡的必要性。我敦促各位优先考虑自己的健康和幸福，确保你有时间进行自我护理和反思。“

我再次大吃一惊，啊？中风了？怎么回事？他在信中说，他恢复得不错，不过还得继续做康复，所以暂时休息。过了两个星期，他又给大家写信，说他回来履职了，开始工作了。我想他大概恢复得不错，我很感慨现代医学的进步。

与此同时，学校也在紧锣密鼓地寻找下一任校长，学校成立的寻找校长委员会，雇佣了美国著名的人力资源公司寻找校长，我也旁听了寻找校长委员会的会议，其实我不是特别关心谁来当校长，我就是对这个寻找校长过程感兴趣。几年前我是寻找教务长委员会的一员，我们雇佣了迄今为止本校最好的教务长，我深知一个领导人对学校的作用。

昨天是校长跟大家见面的公众见面会，我因为帮助学生没有按时去，我赶在最后十分钟去的，想感受一下学期结束，新年来临的庆祝会，到那里的时候，是最后一个人上台感谢校长对本校的贡献。我在人群里找到校长，他坐在礼堂的第一排。他仰着头看着讲话的人，有一瞬，我突然觉得他像个学生一样专注地仰着头看着讲话的人。

那个人给校长发了一个什么证书，表示我们对他的感谢，我看到校长缓慢地站起来，接住证书（或者是一封感谢信），我吃惊地看到他掉了至少三十斤左右的样子，他本来也不是胖人，个子不矮，但现在他变得非常瘦了，突然显得瘦得撑不住衣服，我几乎没认出他来。他缓慢地走了几步，走到台前，没有上台阶，就是向大家表示感谢，他说话的语速非常慢，他过去就是一个说话挺慢的人，现在慢到一个字一个字的地步，说话的语速让我非常吃惊，他先感谢大家，然后就说：“我妻子在不在这里？如果她在这里，她该说是我睡一个小觉的时间了。” 他左右还看寻找他的妻子，他寻找的样子真的如一个孩子，他在找那个照顾他并给他指示的妻子和母亲。

我突然心咯噔一下掉了下去，悲从中来：这就是一个男人的晚年，他刚刚宣布退休就中风了，显然恢复得不错，可以缓慢地走路，但思维似乎发生了变化，他成为了一个孩子，一个需要妻子/母亲的孩子，不管他曾经怎样是全校最有权势的人，也是学校挣钱最多的人。

照顾好自己身体、精神和灵魂——他站在那里，提醒我这一切的重要性。这个学期我就是连滚带爬地过来的，一直特别忙，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一直不停。收到他生病的电子信那几天，我已经累得头都懵了，头懵懵的，时时刻刻我都觉得头在昏眩，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一样。我突然意识到不能这样给自己上弦，必须停下来，幸好也是天助我也，联邦监狱里突然有事，我不能进去教书，这让我深喘了一口气。放松如此重要，我这几个星期已经觉得好多了，头脑的懵懵感也消失了。无论多忙你都必须关注你的身心健康，这就是我这个学期的另一个体验，特别是眼前的校长，更让我记住这个教训。

2024年1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