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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非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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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死亡與生命手記

子非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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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愛、失落、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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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與生命手記:關於愛、失落、存在的意義


📖文獻筆記

07 重溫《凝視太陽》—亞隆

過去幾個星期,我跟幾個親近的醫師朋友談起這事。其中一人說,他也想過,妻子若死去,他就隨之結束自己。一些朋友也想過,如果面對嚴重失智,那還不如一死了之。我們甚至談過方法,諸如大劑量嗎啡、某種抗憂鬱藥物、氦氣,或毒芹會所建議的其他辦法。

但一想到我若是自殺,對孩子們及整個朋友圈所造成的衝擊定然難以想像,我馬上就丟掉了這個念頭。還有就是我的病人。那麼多年來,無論是個人或團體治療,我看過許多失去配偶的男男女女,我總是使出渾身解數,陪著他們走過悲痛欲絕的一年,有時候是兩年。不知有多少回,眼看他們逐漸改善,重拾人生,我感動歡喜。我若因此就結束自己的生命,豈不是辜負了他們的及我們的努力。我幫助他們度過了悲痛,自己面對他們的情況卻選擇逃避。不,我不能這樣。幫助病人乃是我的人生核心,是我不能、也不願意背離的。

《凝視太陽》亮黃的書套抓住了我的目光。這書算是比較晚近的作品,大約寫於十五年前,時當七十歲出頭。書的主題是,在病人的生活中,死亡焦慮所佔的分量重於一般人的認知。如今,自己的人生已經快到盡頭,妻子面對致命疾病,同時在思忖主動結束生命的課題,我不禁想,這書現在對自己會有多少的影響。那麼多年來,面對與死亡焦慮搏鬥的病人,我用盡一切辦法安慰他們。如今,輪到自己了。《凝視太陽》可以幫助我嗎?我可以在自己的作品中找到出路嗎?

書的開頭有一段話吸引了我,是米蘭‧昆德拉,我最愛的作家說的:「死亡最可怕的不是失去未來,而是失去過去。事實上,遺忘本身便是一種不斷在生命中上演的死亡形式。」

記得有一次,跟羅洛‧梅,我的治療師,談起和父親下棋的往事。羅洛‧梅說,他希望我用同樣方式紀念他,如他在世一般。他表示,多數的焦慮都是源起於害怕被人遺忘,「虛幻的焦慮會變成實質的焦慮」。換句話說,虛幻的焦慮,其為焦慮,很快就會依附到具體實在的東西上去。

許多年來,我深信不疑的是,死亡焦慮與人生虛度的感覺呈正相關。換句話說,人生越是虛度,死亡的焦慮就越強烈。


08 死的到底是誰?—瑪莉蓮

我想到一個法國朋友,一名外交官,得了非常要命的疾病。有一次,他對我說,他不害怕死亡,但害怕死亡的進行。我也是,死亡本身我不害怕,但死亡每天一點一點地逼進卻往往令人難以忍受。這幾個月來,死亡降臨的念頭我已經習以為常。在我和歐文合開的課程及他的寫作中,思考死亡這個題目已經幾十年。相較於友朋之輩,面對死亡,我似乎冷靜得多。但有時又不免懷疑,冷靜只是表象,意識深層其實還是怕得要命。


09 面對結局—亞隆

我知道,面對生死攸關的嚴厲挑戰,這只是短暫的喘息。第二天,我又回到《凝視太陽》的書頁中,繼續尋找幫助,讀到了有關伊比鳩魯的討論,在死亡焦慮的緩解上,他為我這種沒有宗教信仰的人提供了三項清晰有力的論點,第一點,由於靈魂會隨身體而消亡,我們將不再有意識,因此,死後不會有恐懼。第二點說,靈魂會在死時消滅,沒什麼可以怕的,所以,「死之既來,我即不在,為什麼要害怕意識不到的事情呢?」

這兩點看來都言之有理,頗有撫慰之效,但最能讓我信服的,還是伊比鳩魯的第三個論點:人死後一無所有,其狀態一如生前。

數頁之後,讀到我對於「漣漪」概念的闡述,亦即人的行為與思想會擴散及於他人,猶如擲石水塘產生漣漪。此一觀念於我也甚為重要。若我給了病人某些東西,我知道,他們會換個方式將之傳給別人,如此不斷傳下去,漣漪於焉形成,打從六十年前開始從事心理治療,此一論點就內建於我的工作中。

於今,死亡焦慮之於我並不十分嚴重,我指的是自己的死。真正令我痛苦的,是我將永遠失去瑪莉蓮。有時念頭一閃,我竟然有點惱火她憑什麼先我而去。那樣反倒輕鬆得多。

長久以來,我怕失智更甚於死亡。但如今,傑瑞‧法朗克的話「挺不錯的,歐文」卻令我驚訝動容。老導師又說:「歐文,人之為人,只此一生,享受此一令人驚嘆的『清醒』現象,別把自己陷在過去的悔恨裡!」他的話語充滿力量,使我對痴呆的恐懼大為緩解。


10 考慮醫助自殺—瑪莉蓮

歐文寫的東西裡面,有兩個觀點影響了我現在對死亡的看法。其一,是關於人生有憾的。我是一個幸運的人,可以死而無憾,所以面對死亡時也就輕鬆些。說真的,對於歐文、孩子、朋友、史丹佛的醫師,乃至於使我最後的日子盡可能過得舒坦些的物質環境,我都只有感激,別無其他了。

歐文寫的東西裡,第二個始終在我腦海盤旋不去的是尼采的話:「死得其時」。這正是我此刻最計較於心的。什麼時候死才算死得其時呢?如果延長生命只是繼續承受那麼巨大的身體折磨,有意義嗎?如果M醫師告訴我,免疫球蛋白治療無效,建議我再做其他治療,我會怎樣呢?此刻,我會這樣回應:我會選擇請安寧療護醫師接手,幫助我盡量無有痛苦地死去,我會要求醫助自殺。

在我看來,生或死,基本上,操之在我,總覺得「死得其時」不該是未來幾個月或幾年,而就是眼前,寧願早些,不要太遲。


21 死亡來臨—亞隆

我們幫瑪莉蓮坐起來。她張嘴含住吸管,吸盡杯中的地谷新。P醫師立刻將第二杯送到唇邊。儘管瑪莉蓮虛弱到無法言語,她也一口氣吸乾了第二杯。只見她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吃力地呼吸著。大家圍繞床邊,P醫師、護理師、我們的四個孩子,還有我。

我的頭靠著瑪莉蓮的頭,整個注意力放在她的呼吸上,看著她的每一動,靜靜數著她的呼吸。微弱呼吸第十四下之後,呼吸停止了。

俯下身,我吻她額頭。她的肌膚已冷:死亡降臨。


25 性與悲傷—亞隆

性慾實際上會增強。對許多人來說,悲傷會削減性慾。但對另外一些人,卻會增強。對喪偶之痛或失去伴侶的人來說尤其如此。但一個人因悲傷陷入麻木時,他們發現性可以使自己覺得重要。面對死亡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時,這也是對生命的肯定。

這幾行文字裡面,好幾個地方都點出了我的問題,特別是一個人因悲傷陷入麻木時,性可以使人感覺到自己重要這句話。「麻木」一詞精確地點出了我的情況:一種跟自己的感覺脫節的狀態。聊天、吃飯、看電視,我照常進行,但心都不在上面。倒是性的念頭比較真實,產生一種肯定生命的感覺,使我清醒,使我跳脫死亡的念頭。


35 親愛的瑪莉蓮—亞隆

沒錯,這是不可能的。沒錯,我永遠無法與妳會合。妳和我都不再存在。那是神話故事!對於任何宗教的或靈異的死後觀點,打從十三歲起,我就沒有認真看待過。但不管怎麼說,身為一個堅定不移的懷疑論者及科學家,能和死去妻子會合的想法卻使我感到安慰,充分顯示我們都懷有極端強烈的願望,想要持續存在,並害怕我們會化作空無。這樣一想,對於所謂魔力信念:深信信念具有魔力可以使一切化為真實的說法,我又要另眼相看了。

「這並不是結束」——這樣的想法,自有歷史以來,我們人類不就是一直緊緊抓著不放嗎!我們每個人都害怕死亡,都不得不設法處理這種恐懼。瑪莉蓮,我清楚記得妳反覆講過的一句話:「一個八十七歲女人的死亡,只要對自己的一生無有悔憾,就不是悲劇。」此一觀念——活得越充實,死得就越坦然——縈繞我心,允為真理。


📝閱讀心得

但一想到我若是自殺,對孩子們及整個朋友圈所造成的衝擊定然難以想像,我馬上就丟掉了這個念頭。還有就是我的病人。那麼多年來,無論是個人或團體治療,我看過許多失去配偶的男男女女,我總是使出渾身解數,陪著他們走過悲痛欲絕的一年,有時候是兩年。不知有多少回,眼看他們逐漸改善,重拾人生,我感動歡喜。我若因此就結束自己的生命,豈不是辜負了他們的及我們的努力。我幫助他們度過了悲痛,自己面對他們的情況卻選擇逃避。不,我不能這樣。幫助病人乃是我的人生核心,是我不能、也不願意背離的。

亞隆不自殺的原因是「我若是自殺,對孩子們及整個朋友圈所造成的衝擊定然難以想像」、「我若因此就結束自己的生命,豈不是辜負了他們的及我們的努力」與「幫助病人乃是我的人生核心,是我不能、也不願意背離的」。

似乎並非他的學說支持著他,而是他為了維護他的人生核心價值而不自殺,這讓我想到在回憶錄推薦序寫道:

在這一本回憶錄沒有寫到的部分,卻是心理治療圈裡面盛傳的一個故事,就是存在主義心理治療創始人之一羅洛.梅(Rollo May)在面臨死亡之前,其實是相當掙扎的。在那一個階段,是亞隆陪著他度過的。—《成為我自己:歐文.亞隆回憶錄》

在《業的力量》則引述 Elisabeth Kübler-Ross:

如同 Elisabeth Kübler-Ross 提到,有些基督徒很平靜地過世,然而有些十分掙扎;有些佛教徒死得安詳,有些則如他們說的又踢又叫;而有些無神論者死得很平靜等等。一個性情溫和的人拒絕接受死亡,可能在死亡時變得十分兇悍且令人憎惡;而其他的人,通常性格不討人喜歡,結果發現非常能接受死亡,和藹可親。我們絕不能真正肯定地說,任何一個人對死亡會如何地反應;但是可以肯定地說,某些禪修包括那些對死亡的禪修,的確能幫助一個人更容易接受它!雖然我們不能絕對肯定,在那個時刻,即使是虔敬的修行者也可能產生恐慌。如果我們知道會發生的一切,對死亡可能就不會有太大的對抗。—《業的力量》

這或許可以從「杏仁核劫持」角度切入,而訓練杏仁核耐受則是行為療法,如暴露療法,又或者佛法中說的任運,簡言之,當認知、前額葉失效,被杏仁核、邊緣系統劫持時,可能才是真實面對死亡所產生的反應。


一個人因悲傷陷入麻木時,他們發現性可以使自己覺得重要。面對死亡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時,這也是對生命的肯定。

而叔本華認為:

為什麼人類或其他動物會有性欲?那是因為個體終將面臨死亡。為了讓個體死亡後物種不致滅絕,人類或動物藉由性行為繁衍子孫。因此,叔本華認為「存活意志」屬於生物物種,而不屬於個體,「在任何時候,活著的都是生物物種」。對於靠「存活意志」發展自己生命的生物物種的角度來看,有限的生物個體只不過如同可隨意棄置的棋子。正如我們在完全沒留意的情況下踩死小蟲般,生物物種對個體毫不在意,只是任由它們滅亡和死亡。—《不要出生,是不是比較好?》

這又可以延伸到刻印在物種基因中的基底行為模式,叔本華稱為「存活意志」,這其實會讓我反思自身如「裸猿」般的動物性,或許我們面臨死亡時,與其他動物面臨死亡時並無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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