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呼吸】
「本來大家臉上都沒有口罩。疫情開始前,大家戴上了黑色口罩。疫情開始後,大家戴上了淺藍色口罩。現在就變成全色口罩。」
瓜瓜回到香港了。這天,她跟着其他「珊瑚」的朋友,在中大背後的大埔道,走上後山。在山野裡她好像可以拋下所有負擔,紅樸樸的臉滲滿汗水都笑得無比璨爛。走到山崖處,她手腳並用地攀到最遠的一塊石頭上,脫下口罩向崖邊大叫:「唷!!!」。後面的朋友交頭接耳,有點擔心想要拉住她,但他們又知道,瓜瓜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有這群朋友在後面,她沒甚麼需要怕。「我喜歡珊瑚裡的氣氛。」珊瑚容許眾多異質的人共處。偶爾離群也沒所謂。因為她知道自己總會找回同伴,又或者,被同伴找回。
在疫情期間,「珊瑚」繼續對外開放。寥落的校園裡,來自不同地方的學生聚在一起,聊天、煮飯、辦活動、看電影。
瓜瓜在做一個實驗。「我會在Facebook講很『藍』的話,可能是甚麼不要塗鴉破壞環境。在微信我會講很『黃』的話,說塗鴉『就沒甚麼......』因為覺得雙方沒有溝通呀。在香港的內地生他們是雞蛋,是弱勢一點的,就在Facebook為他們說話。但是香港相對於中國來說,香港是弱勢的地方。所以我也在微信為香港發聲。」
2020年5月,親政權媒體開始放出消息,中國準備在香港訂立有關「國家安全」的法律。5月22日中國十三屆全國人大開始審議香港《國安法》草案,把顛覆國家政權、分裂國家、恐怖活動和外部勢力干預等內容,繞過香港立法會,直接納入香港的《基本法》中實施。
「我覺得是因為自己從小就對所有全稱代詞就很敏感。像中學政治書寫甚麼『黨政學軍民【實應為黨政軍民學】,東西南北中,黨是領導一切的。』至少我們班都會嘲笑的。老師也跟我們一起嘲笑的。我覺得沒有黨員是真的愛黨的。」
由北京的發言人、港府官員到香港的親政權人士,都異口同聲稱香港《國安法》只會針對「一小撮人」,過去香港人享有的權利和自由都會繼續得到保障,香港將會因為立法而變得更繁榮穩定。
Ann 在空曠的校園裡面漫步。2019年後,她跟基層關注組的同伴時常回校,開會討論「反送中」以來的議題。
這個學期,她還成為學生報現屆成員之一。本來她並無此意,只是為了充人數而加入幫忙。疫情之下,成員很少回校。新近湊成的內閣,變得很疏離。
另一邊廂,「基層關注組」原本的階級視野也似乎無法回應新的社會處境。他們這一年招徠的新人,雖然不乏開放性,但討論到某個地方,彼此都不能信服對方的立場。一邊仍強調外判和勞工問題,另一邊覺得始終要加入本土和中國的討論。加上舊有的核心成員又快要畢業,組織無以為繼,決定停運。
「不過我們安排他們在另一個組織組成內閣。可以直接回應當前的議題,但又是左傾一點的本土。」
低氣壓籠罩着香港社會。自疫情爆發以來,港府用行政指令發出「限聚令」,禁止8人或以上人員聚集,街頭也變得疏落。民間組織多次嘗試舉行合法集會及遊行,向警方申請「不反對通知書」,無一例外都被拒絕。無法聚起大量群眾,抗爭者就在每個月的第八日、二十一日跟最後一日這些日子,屢屢自發組織起野貓式抗爭。但警方的包抄拘捕戰街一次比一次嚴密,被捕人數一次比一次多。
同一時間,香港立法會也開始審議制定《國歌法》。5月24日,群眾自發號召「反惡歌法大遊行」,同時反對新近審議的《國安法》。水炮車和防暴警繼續在灣仔街頭四處奔走。5月27日,香港立法會恢復審議《國歌法》,有群眾號召圍堵立法會,結果警方密集嚴防整個中西區,所有想接近現場年輕人都被截查,鄰近的所有酒店也有警察上去搜查。 6月30日,中國全國人大通過香港《國安法》。7月1日,在這個香港主權移交後的傳統遊行日子,群眾聚集起來,在國安法落實的當日,發出可能是最後一次的吶喊。
Ruby 點起了一根煙。煙霧在大埔公路的勁風中飄散。鄰近,大學正門的「四條柱」依然高高地豎立,過去的痕跡卻已經連煙絲的尾巴都趕不上。
「以前飲酒可以cope(解決)的,現在我會用抽煙來 cope(解決)。因為當時的 drinking buddies(喝酒伙伴),都已經疏遠了。」
大埔公路的巴士站平日人影不多,疫情期間尤其如此。可能會孤單,點起一根煙,陪伴自己的就只有空氣中飄揚的灰色雲霧。但人太多 Ruby 又會感到不自在。
眼見《國安法》之後的一次次抗爭都面臨愈來愈嚴峻的打壓,Ruby 覺得自己的心也慢慢老了。在一切都崩塌碎裂時,能抓緊的就只有自己。
起碼,直到此時她仍堅持罷搭港鐵,明明要花額外的時間和金錢,都會去等待小巴和巴士到來。
在外面的社區,遊行示威因為防疫「限聚令」跟《國安法》而幾近絕跡。但心懷不甘的人仍有很多。
11月,中大學生會臨時行政委員舉辦 2019年「中大保衛戰」抗爭展覽。看着相片,就像回到當時。只是校園仍是哪個校園,中大已經不是同一個中大。
一群中大同學默默醞釀,要趁中大畢業禮表示反抗之姿,承傳畢業禮的示威傳統。在整個社會都陷入低潮之際,中大人有校園的保護,似乎就更應該肩負重任。
2020年11月19日。在大學出入口的民主女神像旁,一些穿上了畢業袍的同學戴上象徵抗爭的V煞面具,升起黑色氣球。保安除了不斷開咪恫嚇,更舉起手機和攝錄機拍下同學的面容。忽然間,三個全身黑衣的“blackbloc”學生向着池旁路方向奔跑,背後是七八個保安。「佢搞事!」「唔好畀佢走!(不要給他走!)」像是追捕窮凶極惡的重犯一樣。最終三人被追截,只好交出背包給保安搜查。
像受到刺激一般,周遭聚集的人開始躁動起來。一聲之下,遊行終於開始。寥寥二十多個畢業生的後面慢慢匯聚了一百多二百個人的長龍。
他們走到二號橋,憑吊前一年為「中大保衛戰」受傷、被捕的所有人,為他們默哀三分鐘。在所有都靜默下來時,身後的保安卻沒有停過呼號:「這個是中文大學的呼籲,你們現在的群組聚集,有可能違反相關的防疫法例第599章。請大家保持社交距離,以免疫情擴散,同負上法律責任。 」
百萬大道上,畢業禮的帳幕還留在這裡。他們在旁邊舉起幾面橫額:「這一場革命最終無人取勝/但請你留低一起作見證」、“Happy Graduation CU Rioters”。一場久違的和平遊行,在校園內方才不會像外面的街頭一樣,開始前就被香港警察截查、圍捕。在高呼「民族自強,香港獨立!」之後,幾個戴上了頭盔和防毒面罩、換上了畢業袍、蒙着臉的同學,舉起圓傘,抬起圓檯,重現2019年11月12日晚,中大二號橋口抗爭者硬扛警方槍彈攻勢的畫面。圓檯上面寫着:「梭角分明 毋負期許」。這是中大人的自傲,中大人給自己的期許。
遊行完結,眾人星散。中大公關處隨即發聲明:
「大學今早已經報警,並將相關遊行及集會情況即時通報警方。校方對有關人士的違法行為予以強烈譴責...... 中大再次重申,畢業典禮是莊嚴的場合,絕對不是作政治表態及發放政治訊息的場合, 對於所有不尊重場合及不顧其他畢業生及其親友感受的不負責任行為,甚至觸犯國家安全的行為,大學深表遺憾並予以強烈譴責。任何學生或職員作出有損大學聲譽的行為,大學必定按紀律程序嚴正處理。」
緊隨其後,香港警察、中聯辦、教育局等亦相繼發出聲明譴責遊行。香港警務處國安處表示已經接手調查事件。
翌日,保安處處長、退休前總警司李永光帶着一群國安處警察進入校園。他們沒有選擇大學正門或其他主要入口,而是從二號橋進入校園。一年前,中大抗爭者在二號橋前浴血奮戰,最終防暴警沒法攻入中大。一年後,中大保安主動帶着國安警進入中大。原本還在拍畢業照的學生,帶着冷眼避走一旁,凝視着中大保安主動帶着國安警,走入中大人眼中的家園。國安警拍下一個個塗鴉的痕跡,作為日後拘捕和起訴遊行參與者的證據。
社交媒體上一片風聲鶴唳。中大學生會和多個學生組織、中大員工總會和許多中大校友譴責中大的做法。有人悲憤於校方主動報警背叛學生,有人呼籲參與過遊行的學生盡快離開香港。事前沒有人想過,一場校園內的和平遊行,一個青春的最後呼喊,現在卻提前把青春殺死。
12月7日,國安警在清晨入屋拘捕八人,包括兩名從中大畢業的區議員陳易舜、李嘉睿及參選人楊子雋。其他人為學生及社工。三人因為曾揮舞港獨旗幟及叫喊港獨口號,被指涉嫌違反「煽動分裂國家」罪名。聽說這是因為他們被保安截查期間已記下身份。2021年2月18日,警方再拘捕一名中大同學,指控他有份舉起港獨橫額,涉嫌「參與未經批准集結」及「煽動分裂國家」。
一切有如幻影。
的士穿過隧道,不斷掠過的燈光把每個人的臉都照得忽明忽暗。沒有人說話。越過公路,經過河畔,的士在大學站外停下。下車前,一人開口說:「『煲底』見。」Ruby 不禁開口問:「哪一個『煲底』呀?」大家想到中大也有一個「煲底」,都莞爾而笑。
凌晨, Ruby 獨自上山回去宿舍。沿路清風徐來。她感到自己回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在這裡不用再害怕警察。
現在「煲底」在何方?
噗噗噗。
一年多後,Ruby 拔腳跑入大樓內。身後的保安一直跟着。
Ruby 在回校時直接越過保安亭,沒有出示學生證,以示自己抗議中大出賣學生、保安濫權。在她昂首闊步時,保安沒有阻攔她,只是大張旗鼓,緊緊跟在她身後拍照。
見保安一直沒有離開,旁邊又沒有其他同學,她心裡有點慌,急忙拍卡跑入教學大樓內。
保安尾隨她走入大樓,一直跟她走到電梯前。Ruby 裝作看不到他,只緊緊盯着前方,直到進入電梯為止。電梯門緩緩關上,她這才鬆一口氣。
「誰知道有一日保安會追到入樓。入到來校園還要玩追逐。好辛苦。」
在中大畢業禮遊行之後,很多人心裡都憋着一口氣。校方主動報警,破壞了員生與管理層多年來的信任關係,形同出賣學生。而中大保安組由退休警察掌權,也更讓人心寒。學生和學生代表多番質詢保安和學校決策問題,校方都沒有回應。12月,「中大保安組關注組」成立。在網上平台,如 “CUHK Secrets” 跟 telegram 的私人群組,也開始有聲音呼籲「不 show 證」進入校園的不合作行動。
當時正籌組中大學生會內閣、新亞書院學生會的羅子維,就無視入口的保安,穿過保安亭。在保安的包圍內,他要求保安出示證件,並拿出手機錄下影片。一個保安拒絕,挑釁道「郁我吖,郁我吖(動我吧)」,羅子維就伸出手指想取保安的證件套來看。剎那間,保安就翻身向後倒地。
事後羅子維收到信件,通知他被「記過」和需要完成 30 小時的「書院服務令」懲罰。記過三次者將被開除學籍。朋友笑他有「一陽指」,功力深厚。
身處同一個候選內閣的時任崇基學院學生會會長何思珩,在拒絕出示學生證回校後,也收到書院輔導長的書面警告。在他們收集的案例中,同學均沒有經過紀律聆訊就得知自己遭受處罰的通知。而「記過」這回事,在中大也是罕見的處分。
校方公關處在隨後的聲明裡面指責有關同學「以粗言穢語辱罵他人」,不遵守校園出入管理措施是「破壞校園秩序」、有違「多元共融精神」和「損害校譽」。
2021 年 1 月 11 日,在大學站外的保安亭,數人蒙着面穿上了黑衣,高呼「不用 show 證」,然後把欄杆一一推倒。保安起身追趕,數人逃去。保安組隨後報警。
1 月 25 日,警方拘捕三名中大學生,包括被控非法集結的前學生會會長區倬僖。警方進入三人的中大宿舍搜證。中大校園電台及書院學生會的成員緊隨其後拍攝搜查過程,一名舍監聲稱宿舍是私人地方,要保障同學私隱,要求他們中斷直播。
除了一個同學是被保安當場截獲外,有關其餘被捕的同學,一個學生代表跟我說他的猜測:「他們沒有確鑿證據知道是誰推跌圍欄,只是抓捕有名有姓的學生代表。」
在香港《國安法》實施後,多間大專院校已傳出學生會將會「斷莊」懸空。唯獨有兩個內閣成功出選,一個是理大學生會內閣「煥曜」,一個是由林睿睎、羅子維和何思珩等十二個人組成的中大學生會內閣「朔夜」。2 月 24 日, 「朔夜」 以 3983 張信任票當選,是近年來罕見的高票數。當晚,大學高層還笑着恭喜「朔夜」當選,表示期待日後的合作。
翌日,校方公關處發出聲明。聲明稱「朔夜」的參選宣言及受訪的言論可能違反「國安法」,並指責「朔夜」對大學的「失實指控」和「利用校園作為政治宣傳的平台」,「違背了大學的宗旨」和「令大學聲譽受損」。校方在即日起暫停代收學生會會費、提供場地及要求學生會註冊為獨立社團或公司,校方不再為學生會提供法律保護。
在 3 月 1 日上任當日,「朔夜」全體成員召開記者會,因為在校方的舉措下,學生會已名存實亡,因此宣布總辭。
校方公關處在聲明中否認大學有「威嚇」及「孤立」學生會幹事會。
「中大殺學生會後,我才再一次不 show 證。」自12月被保安追到大樓內,Ruby 蟄服了一段時間。「但校方出了 email,說不 show 證要紀律處分後,沒有討論餘地,才特別讓我生氣。」
一整個月她都拒絕 show 證。保安每一次都拍下她的樣子。也許是終於把她認出來,書院忽然就寄來一封電郵,叫她在指定時間見書院輔導長。當時她在忙 FYP(畢業專題報告),問可否改時間。行政人員回應說,沒有,你只能來。不忿之下,她故意遲到。本來就沒有做錯的事,也談不上要表示悔過。「我覺得自己已經很乖了,全程一直扮傻,連反駁也沒有。」之後她收到書面警告。
學生會總辭後,現任學生報的眾人也感到不知所措。「中大學生會」,嚴格來說包括幹事會(一般稱呼下的學生會)、學生報和校園電台,以及擔當監察功能的代表會和司法委員會。幹事會在校方壓力下辭職,學生報又常扮演判批時政和校政的角色,新上任的報社內閣惟恐有一日會輪到自己。
Ann 當時已卸下職務,成為報社的「老鬼」了。因為長期欠缺人手,像報社這樣,現屆內閣的工作常會找過去內閣的「老鬼」幫忙。看着這屆的新人不知所措的模樣,Ann 留在報社裡面,鼓舞眾人出一份學生會專題。
她怕被別人視為「老鬼干政」。在報社工作上軌道後,就慢慢淡出報社工作,繼續讀書和參與邊緣議題。不過她仍掛着「中大學生報」的身份,幫助自己一個走入田野當中。每逢有移工、勞工相關議題的行動,她都會過去參與。
在「朔夜」無法上任後,學生會幹事會繼續以委任「臨時行政委員」的方式運作。經學生會代表會委任,5人加入「臨政」經營學生會。第二日,學生會室外面就貼了告示,指明五名「朔夜」出身的委員不能使用會室。
剩下來的中大學生會聯席面臨兩難:要不就按照校方要求,在校外獨立註冊為社團或公司。繁瑣的程序自然不說,也許有天警方更會拿出由學生會提供的成員名單,以「洗黑錢」罪名拘捕他們。要不,就拒絕校方要求。但沒了合法資金和場地,不受校方認可的學生會組織,還可以做些甚麼?這樣做更可能成為政府和警方的眼中釘。
2021 年 7 月 1 日,在警方的嚴密佈防和搜查下,已經沒有群眾能聚集起來遊行。晚上,50歲的梁健輝自己一人走近警方防線,在銅鑼灣刺傷一名警員,然後自殺。翌日,一群市民在案發現場獻花。
香港警方指責事件為「孤狼式恐怖襲擊」,並譴責所有悼念、宣揚事件的言行是「鼓吹恐怖活動」。7 月 7 日,香港港大學生會評議會在會議上通過動議,「對梁健輝先生逝世深表悲痛;向他的家人和朋友表示同情和慰問;感激他為香港作出的犧牲。」
他們立刻受到各方指控,香港大學校方、教育局、保安局相繼批評及譴責。隨後八間主要大學的校董會或校委會亦譴責所有「美化恐怖份子的言論和行為」。8月,國安警拘捕會議中的4名成員。他們被控「宣揚恐怖主義罪」和「煽惑他人有意圖而傷人罪」。
恐怖的氣氛彌漫各大專院校的學界組織當中。面對種種自身的安危與法律的威脅,在同月的代表會常務會議上,幹事會四名臨政成員、五名代表會代表和三名學生報出版委員會委員同日辭職。學生會幹事會自 1998 年以來第一次全面懸空。
會議同日通過致謝議案:「本會正值幹事會總辭,風雨飄搖之際,諸位勇者不懼,擔起幹事會臨政大任。夙夜匪懈,為同學服務。此乃學生會全體基本會員之榜樣,過去一段日子辛苦了,祝諸位離開學生會公職後可以重拾正常學生生活,平安愉快。為此以廣發電郵公告全體基本會員。」
經學生代表在司法委員會作出司法覆核後,代表會於 6 月 25 日的常務會議通過「就10月31號前進行學生會註冊舉行全民投票」決議。
10 月,聯席會議上通過中大學生會代表會全員辭職、中大學生會即時停止運作。在公開聲明中,代表會宣布「解散中大學生會」。
坊間的反應大多是表現體諒和理解。當警方屢屢針對學生代表、校方停止認可學生會、親政權人士「起底」他們的個人資料和私下恐嚇,重重壓力之下,沒有誰能責怪甚麼。安全就好。
但學界也有其他聲音。Ann 他們在代表會發出解散聲明前一個小時,才在通訊群組內收到訊息,知道代表會準備解散學生會。當時其他留任的學生報同學還在上課。下課後,才突然得悉「中大學生會宣布解散」。一個延續50年的組織要自行了斷原來是這麼容易。
大概是因為代表會跟幹事會的人,素來與學生報不合,彼此事前全無討論。 Ann 的第一個反應是不忿。她自己還來不及反對,代表會就自行宣布結束。她相信學生組織現在還有空間堅持下去。「他們自己宣佈解散,但我們由頭到尾都希望繼續做。他們要離開,我們就接手。」[1]
她質疑代表會最終未有組織起全民投票,就自行決定中大學生會的存亡。一些代表會的成員在蕭雲的訪問 [2] 中透露,校方的中間人要求他們要不獨立註冊,要不就解散學生會。如果學生代表選擇第三條路,選擇在校內組織公投,否決校方條件,就表示着代表會帶領學生去搞「一個大規模活動公開反政府」。中間人恐嚇他們,警方一直留意他們的入出境動向。
有學生代表經由學生會司法委員會提出上訴。11 月,司委會裁定解散學生會的動議宣告違憲並無效。裁判旨在宣布中大學生會依然存在,校方沒有法理依據接管學生組織。不過校方已經把學生會「解散」當成既定現實,陸續要求收回學生報和校園電台的場地。
Ann 和朋友就醞釀設立一個新的臨時議政平台(後來更名為「中大學生議政平台」),代替中大學生會的職能。Ann 自己對學生報的前景仍有信心。在報社裡,「仍留下來的,有的是為了責任,但也有積極講理念講理想的人。這種人又會神奇地再影響多一兩個人(堅持下去)。」
一切是否已經完結?仍然未有定數。
又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泳池旁幾個同學拿着酒瓶搖搖晃晃,不知在說些甚麼。瓜瓜跟三個朋友坐在天台上,有個職員走了上來,說晚上大樓要關門,就把瓜瓜等人趕下去。過了半小時,大樓鎖上了,職員下班了。瓜瓜的朋友就回到大樓門前,按下密碼,走上天台跟星星繼繼未完的對話。
[1] 只不過代表會成員就堅稱已在前一日深夜送出草稿。由於訊息已經自動刪除,誰是誰非已經沒法說清。見蕭雲的訪問:蕭雲,2022/03/15,〈中大代表會:校方充當「中間人」要求解散〉。https://matters.news/@daybreakcloud/255843-中大代表會-校方充當-中間人-要求解散-bafyreic4g3hnu7ctem2gywmxe7pwn5ckewhuif2l2v2uydzwea746wmdx4
[2] 同上註。
殘影
2021 年 10 月 19 日,法庭就 2019 年 11 月 11 日的中大二號橋衝突案下判罪。其時 23 歲,跟我年紀一樣大的暴動罪被告符凱晴在求情書裡面這樣寫:「我坦言對於自己的行為並無後悔,亦沒有說話要對法官閣下求情,因為我並不認同法例本身,亦不覺得自己有做錯的地方。簡單而言,我不認為這是合理的判決。」
她繼續說,權威不代表是正確:「極權下的法律只是政權用以規範人民行為的不流血暴力手段,而法庭也不是一個彰顯公義的地方。這裡只會流於表面地關注社會秩序,並不會著眼社會撕裂的根本原因。」
「如果法庭聽畢本人以上的言論,認為可以用重判形式令本人從而後悔及反省,那便悉隨尊便。」
自「反送中運動」開始以來,由 2019 年 6 月到 2020 年 12 月,多場抗爭中被捕的人數已經超過一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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