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死猶生
作者:白水 難度:★★☆☆☆
——寫給好友小火龍
雖死
有人說人死如燈滅,人死了就什麼都不剩,如果人有靈魂,那靈魂消散了之後就只剩下一副虛空的軀殼。一無一切歸無,自此離去的人就與尚在人世的我們永別。有信仰的人比較幸福,耶教徒相信死後有天堂,至少他日可以在天堂再見,而佛教徒就相信有輪迴,雖然來生相見不相認,但還是有機會再相識。但無論你的信仰如何,逝去之人今生還是無法相見的了。
就這麼的一輩子,餐桌多了一個空位、床變得闊了、回家的路不知怎地也變得漫長,你此時才會發現,原來他的不存在感可以變得如此強烈。這刻生命就好像幅缺了一塊的拼圖,從此彷彿帶有永遠都無法彌補的缺陷。生命就是向死神討來的債,我們終歸要還,無論是自己的債還是身邊人的債。
猶生
要真正面對死亡,最首先就是應該承認死亡。但要承認逝者已逝,往往都是最難的事。老老實實跟自己說至親已去、伴侶已走,彼此不再相見,這是對自己殘忍。試問有誰又願意說此後就永訣?說是這樣說,可是做又是很難如此去做。
他已經不在了。能坦白承認的話就會知道自此應以另一種方式去看待逝者。人是有血有肉的生物,我們自然不能把別人的離去當成是塵土飄散般等閒。而有趣的是,不論古今還是中外,人們往往會把逝者看成是雖死猶生。
要說明雖死猶生,最好就是回看我們懷念逝者的經驗。他人走了,但卻留下一個相聚的地方叫墳前。因為知道他愛整潔所以時時去為他打掃,又知道他怕悶怕黑所以常常去跟他說說自己的近況。有時無話可說就帶兩枝鮮花,還有他喜歡的食物,放下了就當打個招呼。還有那個她也說過要環遊世界,可是離去時家裡的地圖還有很多未打上勾勾的空格。就是知道她最愛拍照,所以帶一張她好看的相片,還有一個她的背包,就一起去周遊列國到處拍拍照,想像自己跟她完成一趟不能完成的旅程。
所謂: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又曰:事死如事生。也許以上的懷念方式實踐上都有差異,但無疑從異中又可以見同——就在這些活動之中,我們往往會把逝者當成生者般去懷念。話是說給他聽的、食物是為他而準備,甚至旅行也是跟他或她一起去。他此時此刻就好像與我同在,而我正在跟他交流。他雖死,卻猶生。但有趣的問題是,他明明已經不在了,何以我又當他在生般看待呢?
這正與懷念活動的特質有關。我們懷念的不是空氣和虛無,懷念必然指向另一個對象。他的「如在」就是來自於我們的情感要求,就因懷念對方使得我們投射出逝者的存在。而正正亦因為思念與敬重,我們必然不能把逝者只當成是一張黑白無聲的照片又或者是一堆殘餘的骨灰之類的死物。他生前是一個人,死後亦應該有生前的尊嚴,而死物無什麼尊嚴不尊嚴可言,所以懷念者必然把故人當成在生般看待。我們祭祀是為了來跟「他」相見,我們細語是為了給「他」聆聽,我們送他生前喜歡的食物是為了令「他」高興——我們為他而做的一切一切都是希望「他」能夠接收到在世者的心意。
懷念若夠深切,感情若然夠真,此時逝者則「如在」。用「如」去說「在」,這可以劃分成兩個層面去講:理性而言,他當然只是我一時的幻想或投影,「如在」,就是彷彿存在的意思;情感而言,我們卻不能把對象當成是夢幻泡影,而我只是在跟虛假的幻影幻像溝通交流,這樣的懷念必流於虛妄。他「如在」,就是在我主觀的緬懷經驗當中,把他當成是真真實實的存在,以至真至誠的情感去回應。如是,懷念才算得上真摯。
逝者已逝,這是無可奈何之事。時不時懷念,則人雖死,卻仍然於我們人生中續存。這說實在是人之常情,他不在,人生就多了份遺憾。他仍在,就來自我們自己的要求,若要說有什麼將你和他還可以連起來,那說穿了莫過於是那一份真誠的情感。
參考文獻
唐君毅。〈死生之說與幽明之際〉,載於《人生體驗之續篇》。台北:台灣學生書局,1993校訂版: 頁97—111。
吳啟超。〈仁心何以能生出事物來?——從唐君毅的鬼神論求解,並略說牟宗三的「道德的形上學」〉。《中國哲學與文化》「唐君毅與中國哲學研究」專輯,8 (2010): 143–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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