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海伦路过家门口
这是我来到亚特兰大之后第二次经历台风——台风海伦——经过家门口。上次是2017年9月初,台风伊尔玛从城市上空掠过,大雨下了一两天,记得台风之后我开车出来查看街道,到处都是残枝败叶。这次的台风从数字上看比2017年的台风要严重,因为台风眼在佛罗里达上岸后会直接奔到亚特兰大。我平时不怎么看天气预报,因为大部分都不准。这次我看了看,因为老伴要从欧洲回来,我要周四晚上去机场接他,我看到预报说要下雨,跟老伴开玩笑说,已经七个星期没下雨了,你要回来,把雨也带回来了,我当时并不知道是台风要来了。
亚特兰大很少有台风,虽然是在南方,但这里的地理位置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城市本身坐落在蓝色群山的底部,海拔300多米,台风很少直接碰过来,虽然离佛罗里达很近,每年都会有热带雨林的暴风雨,但台风总是绕着走,常常从佛罗里达上岸之后就奔东北而去,到北边的南卡罗莱纳或北卡罗莱那,而错过亚特兰大,我很少想到或听到台风的消息,所以这次我根本没有意识到台风的到来。
周三下午我在联邦监狱跟被监禁的罪犯们做他们将来出狱后申请工作的模拟面试,十二点开始,我到监狱的时候,乌云已经开始遮盖天空了,我看监狱庄严肃穆的如人民大会堂一样但灰色的大楼,与天空的深灰合为一体,好像天空上的宫殿一样,但看不出是否下雨。四点半工作结束后出来,暴雨倾盆,我很吃惊雨这么大,我没有带雨具,就在大雨里奔跑,从监狱里的讲课地方跟着狱警们跑到另外一个地方,最终出了监狱大门,我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我还是不知道这是台风的前奏。
开车到家,洗澡换衣服,打开电脑,看到学校的通知:明天学校要下午两点半关门,后天的教课变成网课,因为天气预报说这两天都是大雨,我更是吃了一惊,没想到是大雨到了学校要关门的地步,有趣的是,学校的电子信通知里完全没有提到台风这件事,或这个名字,所以我还是无知,并不知晓这是台风来了。
我犹豫要不要回到郊区的房子里去,因为大雨就会刮大风,我担心家里的树木那么多,得回去看看,但明天虽然学校要早关门,但我的课是在关门之前,我必须得去学校上课。所以,我犹豫了好久,差不多有四十都分钟,我已经换好睡衣靠在床上看学生的作业,准备明天的课,这时,学校又发来新的电子信通知:明天的课也是网课了,请教授们不要到学校来了,学生们也在宿舍里不要出门。既然如此,我冲下楼,跳进车里,立刻到郊外去,大雨越来越大,好像这两个月没下的雨此刻都下了,我开得有点紧张,雨刷器疯狂地摇摆,它们摇摆发出的声音在我看来就是蘑菇蘑菇,我都不知道为什么雨刷器要说这两个字。四十多分钟后回到家,家中尚好,看外面雨中晃动的大树,想,如果树倒了,至少我在家,可以关掉电门,不引起火灾就行。
一夜都在下雨,我听着大雨的声音,听着雨打在树叶上的哗哗的声音,这些声音让我想到小的时候,北京的小院子里有两个枣树,一个小甜枣,一个大木枣,下雨的时候,雨打在枣树的叶子上,我躺在床上听雨声,那个时候我没有失眠的问题,那时我憧憬着未来,现在我活在我憧憬的未来里,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会住在四周都是树木的地方,会在巨大的雨声里,却怎么也睡不着觉。雨声把我带到回忆的河流里,我是那么想念我的母亲,我想写她的去世对我的意义,可是我从来不能写,心里想到她就是痛苦和泪水,自从母亲去世,我才明白世界上那个最爱我的人去了,我成了彻底的孤儿。
无论怎样我都无法入睡,干脆就躺在那里继续听书,听广播,听讨论,直到早上六点左右我才模糊地入睡,七点多一点我就醒来,听雨声,雨还在下,我要在家里教网课,上午教一节课,下午教一节课,于是起来准备网课。我看新闻才知道这场大雨是台风海伦的前奏,台风将于周五早上八点左右到达亚特兰大,台风前的狂风带着大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天一夜了,大雨已经造成很多损失。我教课,跟儿子聊了几句话,他建议我回到城里去,安全一些,我没有心思多说,教了两节课下来,网课真是难上,学生都躲在电脑之后,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我觉得累得都要昏倒了,昨天没睡好也是头昏的原因吧。
意识到是台风,我开始看天气报道。报道说,虽然亚特兰大不是热带飓风的陌生地,但这次的台风十分罕见,因为台风海伦的风力很大,暴雨级别也很高。新闻上说:”这可能成为亚特兰大都会区历史上最显著的飓风或热带风暴之一,预计会有飓风级别的大风出现。” 本来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这不是一场普通的会掠过亚特兰大的暴雨,这是一场直接会打过亚特兰大的台风。我才恍然大悟,好像台风海伦这个词有了新的意义。
呃,原来如此,这下我才彻底明白了这些大雨的原因。看着这样的句子,我看着窗外的雨,这个夏天是个干燥的夏天,我每天都给我种的栀子花浇水,已经七个星期没下过雨了,这次雨会让大地突然湿润,大地饱吸雨水,排水不畅,很多地方就会有洪水。亚特兰大被称之为“森林之城”,这里最大的风险就是树的倒下,到处都是树,高大的树木枝叶繁茂,就像“快船的帆”一样捕捉风力, 特别是老树,太容易倒下了,砸到道路上或房子上了。
我的窗外的树在雨中,他们在雨中站着,他们共同摇晃,好像是集体团结一样,我不知道他们中哪棵树会受不了而在什么时候会倒下。我大概因为疲倦,失去了感受的能力,我只给好朋友写了一句话:“我这里有飓风……大树很可怕。” 我恐惧的是树,不是雨。
同时我看老伴的飞机从巴黎起飞到伦敦,他的下一班飞机从伦敦已经起飞了五个小时了,我必须准备去机场接他了。真想不到他会捡这个台风的日子回到美国来。下午五点多一点我把车开出来,决定先到城里的家去,然后去机场。开车出来的那刻,大雨似乎更大了,大水如注, 疯狂地从天上打下来,我从来没有在这么大的雨里开过车,雨刷器开到最快都会被水模糊了视线。有那么一霎,我都不想去了,我想躲躲雨再说,可是,老伴的飞机晚上八点一刻到,我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城里的家,这么大的雨,天黑了就更不安全了。
拐上了路,就看到路旁的大树已经东倒西歪地倒下了,左右都是这些倒下的大树,我的车开过去,溅起来的水浪吓我自己一跳。前面的路非常不清楚,模模糊糊的一片,雨太大了,根本看不清楚,我就是把雨刷器开到最大,雨水也是立刻糊住了视线。我感觉自己就像在水林雨弹里开车,毫无躲避的可能,全身心都必须高度集中,生怕有任何一点闪失,任何闪失都是生命的代价,我此刻才明白不仅大风可怕,大雨也很可怕。
上了高速公路,感觉松弛了一点,高速公路比乡村公路要好开,首先是大家都往一个方向,不必担心对面的车,其次,车流有序,运输大卡车很少,这减轻了我的心理负担。自从老伴开着我的车在六月份被一辆大卡车剐了一下,把轮胎给报废了之后,我对大卡车总是有种恐惧,但因为大雨,大卡车显然都没出动,我的感觉顿时轻松了一些。
到了城里的家,我安顿下来,打开电脑看飞机的消息,顺便看看这场已经下了快三十个小时的雨到底要延续多长时间。报道说:“北卡罗来纳州夏洛特的气象学家发布:“台风海伦可能成为亚特兰大的“雨果”——一个内陆飓风,风速超过大多数台风,类似于1989年发生在北卡罗来纳首府夏洛特的情况。” 雨果是南方历史记忆里最大的台风之一,1989年横扫南方几个州,暴风雨为四级,以超过70英里的风速向北深入200英里,横扫卡罗来纳中部,一夜之间导致数千棵树木倒塌。
这次的台风海伦是墨西哥湾观测到的最大飓风之一,并将比“雨果”更快地向内陆移动,这意味着它的风力可能像电锯一样穿过乔治亚和南卡罗来纳的森林,造成巨大破坏。我的学生柏伦对我说:“您干脆别去机场了,太危险了,我帮您给您的先生打个车,那些司机比您有经验,下雨开车也不怕,您就在家里等吧。“ 我说:”不行啊,我老伴不会打车,他不知道怎么用打车的软件,就是我给他打了车,他也不会找车,机场需要到特殊的地方去打车。“这就是我生活的现实,老伴不会用手机上的软件。
他的飞机晚点了,我躺着床上学法文,混时间。九点多一点起来看他的飞机,原来已经降落了,我就下楼准备出发,坐在那里穿鞋的时候,老伴打过电话来,我说我正要出发。于是再次冒着大雨出发,雨其实似乎比几个小时前要小了一点,而且是高速公路直达机场,一切顺利,我到了机场,来到迎机大厅,不到二十分钟就看到老伴出来了。老伴觉得他开车没问题,坚持我们必须回到郊区的家去,他也担心那些大树,于是我们继续前行,夜里十一点半到家。雨,其实是小多了,我感觉雨不如下午的时候那么大。
又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早上我八点多才醒,雨还在下。这样看来,这场雨已经下了四十个小时了。我打开电脑 ,新闻上说,很多地方都停电了,我们很庆幸,我们还有电。亚特兰大市里的北边发了水,洪水把很多房子都淹了,大树倒塌造成了人员的伤亡。
我对这场台风越来越有兴趣,以前我似乎从来对台风没有什么特殊的兴趣,我看《纽约时报》的即时新闻:九点半的时候,新闻上的电子地图表示雨云已经过去了,台风实际上比预计的到达亚特兰大的时间早,因为风力大,雨也大,现在,台风中心已经到田纳西州那边去了。我估计马上就要天晴了,就跟老伴就开车出门去菜场去邮局,出去的时候还有零星小雨,半个小时左右我们回来,雨已经停了,云开始散了,风吹着呼呼的,太阳都在时隐时现了,可是家里电没了,不知道哪里的大树倒了,把电线压到了。我们这个街区的电线都是埋在地里的,一定是别的地方发生的事情。
刚才在路上,我们就看到了道路两边倒塌的大树,我们这条路的对面就有好几棵树倒了。庆幸的是雨停了,虽然没有电,但我们可以清理树叶树枝,太阳也出来了,天空如洗,清丽得不可思议。我们还在街区散散步,看看雨后的街区,到处都是树枝树叶,但没有大树倒塌。下午快六点的时候,电来了,上网看新闻:本州因为这场台风已经死了15个人,包括一个救火队的队员,是大树倒塌砸在了他的车上,他正好在开车,天呐!台风过往的这几个州,有四十多人死亡,这次的台风造成了四百多万人没有电……呃,如此严重!
傍晚的时候,我出来散步,晴空丽日,街区一片非常安宁美好的样子,好像昨天的暴风雨都不存在。这样的静美,让我觉得很不真实,我都不知道什么是真实,什么不是真实了。回到家写这篇日记,记录这两天这些平常的事情,我想到,当我们在暴风雨之中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有多么危险,如果无知,这些暴雨并不那么危险,只有知道在发生什么,只有从危险中出来之后,我们才有后怕,才想到那些可怕的可能。
我这两天的台风的经历,不就是人们在2022年2月俄乌战争爆发后的感觉吗?我们都是懵懵懂懂地被带进了战争的暴风雨里,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世界将因为这场战争而彻底改变,慢慢地,我开始理解在发生什么,我越来越恐惧,你知道的越多,你越对可能性感到恐惧,大多人不会对这场台风或战争知道得更多,因为如我,平时根本就不关心台风,加上学校的信件都没提台风,主流媒体不提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是以为是一场雨,殊不知那是历史性的事件,历史在改变轨迹,我们此刻就在急剧转变的洪流里,我们不知道改变的方向,我们只有感觉,我的感觉就是更可怕的世界来临了,我们作为被统治的阶级却无能为力。我们进入了一个战争的硝烟四起的时代,这个时代怎么也不是我们想象的更好的世界。
2024年9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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