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傷之旅

上週介紹潘國靈老師的新書《總有些時光在路上》時，曾「輕輕」觸及情傷與旅行這題目。今次再想延續這話題。

台灣在日治時期，曾有一位文豪，因情傷來臺旅遊數月，並以這趟旅行為題材，寫下超過十篇的小說及遊記。他就是佐藤春夫。

佐藤春夫這名字在香港並不像他同時代的太宰治、芥川龍之介等那麼為人熟悉，但他是大有來頭。他的師傅卻是頂頂有名的日本文豪谷崎潤一郎。然而，這對師徒卻陷入糾纏不清的三角戀，甚至弄至「絕交」。

原來，谷崎不止是一位大文豪，亦是一位見異思遷的男士。事緣千代的妹妹せい子（有說叫聖子）住入谷崎家。谷崎因著せい子的性格開朗，愛上她並展開追求。與此同時，佐藤發現他太太與他的弟弟有不倫之戀。佐藤一方面希望自己能原諒他們；另一方面看到師母的情況產生憐憫的情愫，卻要壓抑這感情，令自己神經衰弱，只能「行開下散散心」。

當年日本，能「行開下散散心」的地點當然很多，為何佐藤選擇了日本的殖民地台灣？這是因為中學同學東熙市在臺灣居住執醫，回鄉籌措建新醫院的經費。這位好友力邀佐藤來臺遊覽，才讓當時被親情、友情、愛情關係糾纏不清的佐藤，於1920年遠渡重洋，到臺灣及中國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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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立臺灣博物館在2020年為佐藤這位文豪訪臺一百週年，辦了一個「百年之週——佐藤春夫1920臺灣文學旅行展」。他們召集臺灣日本的專家，深入解析佐藤春夫的「臺灣作品」。

今次要介紹的書，正是結集展覽、圖片，專家們的研習成果的《文豪曾經來過：佐藤春夫與百年前的臺灣》，及結集佐藤春夫書寫臺灣的作品《殖民地之旅》。

根據《文豪曾經來過：佐藤春夫與百年前的臺灣》書中的介紹，文豪於1920年6月24日，從新宮（和歌山縣）出發，途經廣島，7月初於下關門司搭乘客輪備後丸，7月6日近午抵達基隆港。文豪整個行程約4個月，除了有16日到對岸的廈門、福建、鼓浪嶼外，其餘時間都在台灣北部至台灣中南部遊覽。

這書除介紹行程外，亦講述佐藤在臺旅行的所見所聞，包括他去到霧社、能高山、日月潭、鹿港、霧峰、集集等。其中到霧社的行程，佐藤遇到當地發生撒拉馬歐事件；到霧峰，與臺灣當時第一望族的林獻堂對談。除此以外，亦介紹當時歷史背景、交通建設、文化衝突、作品分析等，更針對某些作品，評論作者的寫作手法。閱讀《殖民地之旅》前先讀畢這本書，無疑幫助不少。

文豪曾到的景點，有些我都曾到過，那些都是美境。然而佐藤看到的，除了美景外，還有原住民被日本人壓榨：被迫勞役、接受洗腦式教育、還有和蕃婚姻等的殘酷現實。一個本來到臺灣「行開下散散心」的人，應該透過遊山玩水，治療情傷。最後卻被朋友森丑之助安排的行程下，認識臺灣的「真實情況」。他曾記述，在集集時聽到霧社的日本人被原住民殺死。讓他感到擔憂。

森丑之助這樣的安排是有原因的。事緣佐藤及他同學東熙市到抵臺北後，即刻前往拜訪臺灣總督府博物館的代理館長森丑之助，並以此為契機，獲得總督府總務長官下村宏的特別待遇，安排他進到山地。當然，總督府亦希望透過這位文豪幫助宣傳臺灣，吸引日本人來臺投資。而森丑之助則希望透過安排行程，讓文豪經歷，從而寫出批判總督府的理蕃政策。

文豪這些遊歷經歷，都成為他之後作品的題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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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5日，文豪終於搭上船，回到日本神戶。

究竟是次行程對文豪有幫助嗎？根據資料：首先，佐藤與太太離婚。之後佐藤毅然向師母千代表白。那師傅谷崎有什麼反應？他並沒有向徒弟發怒，因為那刻他想與千代離婚，那他就可以與せい子結婚，所以「樂於」讓佐藤追求千代。只是，後來せい子悔婚，谷崎不願兩頭空，竟要求佐藤「歸還」千代。兩師徒就此絕交，這就是「小田原事件」的始末。［註1］

為何旅遊過後，不但能讓佐藤走出情傷，更敢於坦白面對自己，進而追求所愛？我想，也許這次旅行，讓他看到另一群人，面對的生活的壓迫、政府的壓榨。當情傷與生死的事，一拼比較，也許前者微不足道；也許發現更要把握時間追求自己的幸福。

不過，佐藤因為「小田原事件」後，讓他再次墜入痛苦中。這次，他沒有再次去旅遊，而是用筆來創作，開始創作詩，寫出《殉情詩集》與〈秋刀魚之歌〉等具有代表性的抒情詩作。有評論說佐藤這樣做，明顯是向谷崎「示威」。其中一首是這樣的：

〈或るとき人與へて〉
かた片こひの身にしあらねど
わが得しはただこころづま妻
こころ妻こころにいだき
いねがてのわがふゆ冬のよ夜ぞ。
うつつよりはかなしうつつ
ゆめよりもおそろしき夢
こころ妻ひとにだかせて
み身もたま霊もをののきふるひ
冬の夜のわがひとり寝ぞ。

〈某時給某人〉
雖非單戀之身
得到的只是心靈之妻
心靈之妻以心靈擁抱
難於入眠的我的冬夜。
比現實更虛幻的現實
比夢更恐怖的夢
心靈妻讓別人擁抱
身體和心靈都顫抖
冬夜我獨眠。 ［註2］

究竟佐藤及千代是否能有情人終成眷屬？答案是：1926年，谷崎與佐藤和解，1930年8月，谷崎、千代及佐藤三人聯名寄給親友的通知函向眾人宣告，谷崎與千代離婚，與佐藤結婚。

總算是大團圓結局。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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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資料：

［註1］「我被聖子甩了，你還是把老婆還給我吧」日本文豪——谷崎潤一郎的荒謬情史
https://everylittled.com/article/154824

［註2］《晶子曼陀羅：佐藤春夫經典作品選》

《文豪曾經來過：佐藤春夫與百年前的臺灣》（博客來）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682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