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记(十一)|小年

阿布拉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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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小年正经有小年气氛,如果你恰巧赶在那一天回家,从村头走到村尾,最常见的景象就是人们在门口支起架子架起大锅,杀年猪。

小时候的这一天,会有好吃的猪血馍馍,会有皮冻,当然,最主要,会有肉。猪肉是连骨头一起煮在锅里的,等到炖的烂熟,捞出来,父母先把肉剔掉,把骨头扔给孩子啃。像是喂狗?没有没有。那时候,我们常常就双手攥个猪的小腿骨,啃的油光满面。

有个玩具,一年也就玩那一次的,是猪尿泡(膀胱)。我们拿他当气球吹,吹起来当足球踢。

传言猪脖子上那一刀致命的伤口,可以治冻疮,小时候我看见过不少孩子把肿胀的手捅进去,然后带出来鲜血淋漓的双拳。毕竟猪凄厉的哀嚎声还余音绕梁,所以据说很热乎很温暖。然而因为我从小耐冻,从未生过冻疮,也就和感受猪体内那种温热的包裹缘铿一拳。

当然,现在我知道,所谓能治冻疮,也不过就像众多民间偏方一样,因为盲从,所以有效。

小年,也是大扫除的日子。这一天,我们会把屋里的东西搬到院子里,搬不了的用塑料布盖上,然后踩个梯子,拿个长把的扫帚,把角角落落的蜘蛛网、灰条条都扫个干干净净。擦擦洗洗,自然更是题中应有之义。

晚上请灶王爷。灶王爷是白天从集上买来的,印在黄纸上。用筷子把面和的浆糊绕灶爷四边抹上,把灶爷贴在灶头。再给灶爷贴上对联,一般都是“上天言好事,下地降吉祥”云云,我不记得有横批。

第三步,碗里舀上半碗米,放在灶台上,全家老小齐上阵,领头的先作揖,跪下,把黄纸点着,扔过头顶。最完美的期待是扔起来的黄裱在火焰中晃晃悠悠的落下,落地正好全部成了灰,那就是神祗。(然而神祗从不轻许,多数时候,我们要不断从地上把半燃着的黄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俩指一捏再往上送。)然后磕头,起身,作揖,点三根香,插碗里,再作揖,磕头,礼成。

老妈的火气常会在这一步前升腾,因为别家都是老爷儿们领弦,而我家老爷子从不参与这种事,我们小辈呢,更是兴味索然,磨磨蹭蹭。既然老爷子不参与,作为相当长一段时间以来家里唯二的男丁,领衔出演的任务,就落到了我头上。我虽然有点不情不愿,但迫于老妈淫威,每次还是过场走全。

到此为止都没什么,全是举手之劳嘛。每次压力山大的,是第四步,也是最后一步,放炮!

我害怕放炮,不知道是因为我小时候被炸过,还是我生来就怕,反正我就是怕。别的孩子放独炮,一手拿炮,一手拿火,冷静的点燃,优雅的出手,头顶一声巨响,也不过稍微往后倾一下身子。

臣妾佩服,臣妾做不到啊!

臣妾火没挨着炮芯,炮已出手,人已向后飞速弹开,还要忙不迭的捂耳朵。所以,后来我都是放鞭炮。就算是放鞭炮,我也从不点炮芯,而是把包装纸撕开,炮挂树上,点纸,等到火焰找到炮芯,我早撤退到了安全区域。

这种做法很聪明,这种做法有时候也会被聪明误,火还没找到炮芯就熄了,还得捂着咚咚跳的小心脏再来一次!

灶爷这玩意,腊月二十三接回来,正月二十三还要送走。送灶爷就很敷衍了,剥下来扔火堆一烧。当然,好歹是神仙,这样不够体面,还有仪式。火堆烧旺,男女老少要从火堆上跳过,笑着闹着,感受着胯下沁人心脾的暖意,此之谓燎干。等燎干完毕,火势渐熄,再拿起之前到处找来的土疙瘩,使劲往余烬里蘸上一蘸,然后起身扬臂,用力扔出去。粘在土疙瘩上的火星在空中画出弧线,引得欢呼声一片,此之谓送干。

请灶爷到送灶爷,整整一个月,标志着“过年”的头尾。送完了灶神,年就彻底过完了,欢闹闲逸也要告一段落,该收拾收拾心情,等春暖花开了!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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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拉赫来自中国,很喜欢记录,不光写字,用APP记帐都一记十年。中国很大,但对一些人来讲,它又小到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于是,在动荡的2019年,我怀揣着对世界的好奇来到Matters,从此很多扇大门渐次敞开。我很珍惜这里,希望继续记录生活,也记录时代,有时候发发牢骚,讲一些刺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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