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紀行．十三坑溫泉］

盥洗後再次對裝備進行早點名，一一確認無誤，便閒坐窗旁望向尚在沉睡的夜。不久，阿豪已經背著登山裝備到我家樓下。

我雖非初次野營，但每一次往山林都難掩激動。忖著在日落時分抵達營地，卸下沉重的行囊，將雙腳浸在熱滾滾的溫泉水消除疲勞，望著餘輝遍染山頭，悠悠迎接夜晚，想來晚風輕拂多麼快意。

前往集合點時，一輛箱型車已在那等候，阿伊特地從台中開車下來載我們到入山口。隨行的還有與我一起野營過的社工、Joshua，跟生長在城市的原住民阿邦，和自小成長於原住民部落的阿聖。一行七人大部分有山林經驗，看來這趟旅程會走得輕鬆愉快

我們要去的十三坑是南台灣著名的野溪溫泉，發源自高雄寶來溪，也是目前已知最上游之處，抵達入山口後，要先走下陡坡到溪谷地，再溯溪約6.5公里抵達今日駐紮地。

天光初亮，七人會合完畢，在微冷晨風中展開旅途。早晨十點左右，來到入山前最後一個便利商店進行補給，把該交代的事情交代完，接著拋下一切科技文明進入蜿蜒山路。

春風徐徐，草木飛揚，峭壁下可見清河劃岸流過，無一處不成風景，正應了李白那句：「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

在管理處登記入山證明，再往前馳行一陣，抵達作為地標的小土地公廟，那裡已停了不少登山客的汽機車。我們下車舒展筋骨，時近中午，這時入山已經有些晚，我們拿好各自裝備，走進登山口展開遠行。

一開始的陡坡很快顯現出山林經驗的差距，時常穿梭山間的阿邦和阿聖如履平地，我們這些業餘愛好者相較下腳步顯得較慢，但不至於差距太大，整體還是得心應手，不過方才負責開了一路車的阿伊已耗了不少體力，再加上他沒有野營經歷，而陡下之路甚少有寬整的地方可以休息，因此他走起來較為吃力。

除了路較陡峭，還有些地方需要握攀繩下去，這無疑延滯行走速度，為讓負責運輸安全的阿伊保持體力，我們決定輪流幫他背裝，平時我們總低頭關注網路社群，而對於眼前活生生的人失去溫度，在斷絕所有對外聯繫的山林，沒了科技冷漠，才能感受人與人交流互助的溫暖，有更多時間談話和傾聽。

我們決定分成三部，由腳程快的阿聖、阿邦當前鋒，先一步趕到駐紮點搶位子，我、阿豪、Joshua壓中間探路，社工陪阿伊押後。拐個彎後前鋒隊已不見蹤影，大隊則緩行軍，細細將山景收入眼簾。

訇訇的水流聲拍至耳畔，瞬間令人為之振奮，轉過幾道彎終於望見下方河流。

走出山林，急忙掬著冰冷的溪水洗一把臉，雖然此時天光正盛，可是以方才的腳速計算，恐怕得到太陽西沉後才能走到目的地，估計我們將會是今天最後一組到達。舉杯邀落日的期盼業已成空，只求不要夜渡，先前我、Joshua、社工曾在幾無照明設備的情況下冬日夜渡，夜有多黑水有多冷路有多險至今刻骨銘心。

因此我們不敢耽擱太久，稍稍休憩便繼續上路。

山有山的難，水有水的愁。溯溪最怕苔滑水深，跌倒人浸得濕透都是小事，要是腳卡在石縫，或是攀石不慎摔落就相當危險，對於新手來說處處危機。當日頭躍過直角，風會越吹越寒，縱使東風拂面，冰涼的河水也會讓體感溫度大大降低，而且走的時間拖越長，疲憊感會越重。但就算時間緊促，也不敢走太快，免得後方有變來不及回援。

坐在一顆大石頭上修整時，光線由強轉柔似乎只在剎那間，望著河岸嶙峋石堆，計算著還剩多少路。彷彿風一吹，就隨之變天，天色越來越暗，幾乎是上天垂憐吊著一縷薄光供我們指認方向。

出發前我們本估算這趟路只需四個鐘頭左右，但對於這是有經驗者，如今拖著宕著已過去七小時。終於見到一群人在河中央戲水，等阿伊涉過最後一段淺灘，七人小隊總算會合，只是由於來的太晚，之前阿聖他們佔的地方已變成別人的帳篷，我們只得再往上去尋，好不容易才安頓下來。雖然不怎麼平坦，好處是離溫泉很近。

天迅速暗下來，我們的身影消失於夜色之中，藉著頭燈照明褪下髒汙的衣裳，泡著溫泉消弭一日疲勞。看著大夥的神色，這趟路有多累不言自明。

當其他營地都已吃完飯，我們才方泡完一輪。打開裝著食物的小背包，裡面滿滿肉菜調味品，架好瓦斯爐放上鍋，等水一滾，我便豪邁撒下麵條，一旁阿邦跟阿豪快速剝高麗菜，Joshua則另支一鍋煎肉。

見麵條軟得差不多，菜立刻下鍋，再抓起鹽袋豪邁揮灑，結果突然有人喊了聲「那裡面裝的是糖！」這一喊手不小心抖了一下，砂糖前仆後繼進鍋，隨即鎮定心神，取鹽、山胡椒下去調和，我取了一口嚐味道，要是平常肯定對這鍋詭異的調味麵敬而遠之，可辛勞一日已是腸胃糾結，巴不得趕緊有熱食送入口。

麵煮好時，大家已備好碗筷取食，果然肚子餓的時候什麼都好吃。另一邊Joshua的鹹豬肉已上桌，鹹香的滋味足可慰勞疲憊的身軀，後面還有牛排跟雞腿排等著出菜，相較其他人都是乾糧泡麵，我們的晚餐簡直奢華至極。

接著我拿出重頭戲，兩瓶小罐威士忌及伏特加，比起豪華晚餐，烈酒更受歡迎，微涼山間喝口酒無比舒暢，不一會只剩空瓶，大夥直囔酒帶得不夠多。吃飽喝足，濃濃睡意上升，我們清理好垃圾，再把切好的紅蘿蔔、牛蕃茄、馬鈴薯連同剩的高麗菜扔進鍋裡，最後放進壓軸的牛腩條烹調羅宋湯，點好小火，我們便乘夜風各自回帳就寢，留下羅宋湯慢燜一夜。

2022年2月2日發表於澳門日報
原題〈十三坑旅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