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命無運：一個來自過去的故事

“所有历史都是未来。”

那是2016年十月的下旬，具体是23号还是25号，我有些模糊了，那天夜里，由于飞机延误，导致我没能赶上下一班飞往Q市的飞机，于是机场便把我们一班人安排到了S市就近的机场酒店安顿一晚，明早再起飞。

那是一个22座的小型巴士，驼黄色的外观仅在轮毂上方带着些许白色的线条。当时车里加上我坐了十九个人左右，我当时坐在第四排，而坐在我右前方第二排的是全车里唯一一位金发碧眼高颧骨鹰钩鼻的高加索友人。

机场里灯光昏黄，很多细节都看不清也很模糊，直到上了高架，在左右的路灯的照射下，我才渐渐看清车内的陈设和各个旅客。无一例外，在夜晚十一点的车里，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抱着疲倦和困意——除了我和那位外国友人。自然，我一边摆弄着自己的手机，想看看这辆大巴究竟驶向何方，一边又看向那位高加索朋友的方向。而他则只是轻松地透过窗户左顾右看。当时我的猜测是因为时差他才会如此地充满能量。

四十分钟的车程后，我们到达了机场酒店，按部就班地在前台办理入住，外国友人下车很早，而我排在队伍倒数第六。可是待到我办理手续的时候，看到这位朋友仍在前台和服务人员仿佛在讨论着什么，于是我并步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以及是否需要帮忙，经过简短的几句交谈后，发现是前台并不懂英文，所以无法跟这位朋友沟通身份证件问题，所以一直在玩你画我猜。于是我便充当了一下翻译，一方面跟前台讲，像是外国友人的话，肯定没有身份证，你得登记他的护照，另一方面跟外国友人讲准备好护照，登记一下就能解决了。在很快解决了问题之后，前台表示了她的感谢，也很贴心地把外国朋友的房间安排在了我的隔壁，并说，如果有啥情况，让我可以帮帮忙。外国友人也可以表达了他的感谢，并邀请我上去后到他房间坐坐。

我俩便上了电梯，在电梯里，他说他饿了，想吃饺子。我说好的，那你先放东西，饭的事情我来就好。于是我熟练地打开外卖软件，点了一份西葫芦的饺子，一份猪肉大葱的饺子，一份西红柿炒鸡蛋，以及一份回锅肉，地址订在了他的房间号。再我放下东西，喝了口水，洗了洗脸之后，我敲开了他的房门，他邀请我进门，我俩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外卖便抵达了，在解决了饥饿这一巨大问题之后，我俩便突然迸发出更多的精神在对话上了。

他跟我讲了他的名字，他的童年，搬离父母家之后的成年，以及和妻子离婚后的日子。哦对，期间他还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二十美元的纸币，说要和我cover这顿饺子的费用，我连忙摆手，说道，没必要，没必要，几个饺子，没什么的。但是他执意要给我，我就说，太多了，真的没必要。于是他换了一张五美元的递给我，我犹豫了一会，接了下来，然后问道：“你明天的飞机改到几点了，去哪的，明早要不要一起走。”

“回家，”他回答，“这已经是我中转的第二班飞机了，先是从澳洲飞往H市，再从H到了S，明天才能飞洛杉矶，白天已经飞了十八个小时了。”

“哦哦哦，这样呀，这么着急回家么，是澳洲玩的差不多了么？”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不是，”他面色一转，“还有五天就要大选了，我回去投票，我查了，在澳洲邮寄选票很不方便。”

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当时正值美国大选，而我面前坐的正好是个爱吃饺子的美国公民。于是我快速地回复道：“哦！真不错，那等你回去你打算投给谁呢？”

“你呢，你觉得谁会赢呢？”

“希拉里？”我试探性地回复。

“我打算投给特朗普，我不希望希拉里赢。”他说。

“哦？为什么呢。”我问。

“我觉得…嗯…额…”他些许迟疑和措辞，“我认为以希拉里的特质（Due to her characteristics），她如果当上总统我害怕会有第三次世界大战。”

“所以我得回去，着急着回去，我得把我的票交出去，哪怕要飞三十几个小时飞机，哪怕要中断我的澳洲旅行。”

“嗯…”由于不知如何反应，我几近沉默。

他看到我的样子，也頓了頓。“诶！”他突然话锋一转，“我听说你们最近也在选领导人（leader），你打算投给谁啊，你觉得谁会赢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开始笑得有些失控，然后缓缓地说，“其一，我们，至少我，没有投票选领导人的权利，一般我们都是被代表的；其二，这个事没什么悬念，习近平会赢。”

“你说‘我们’，意思是所有人吗？还是说有特定的人群提前会知道？”他显然有些困惑。

“Well…基本上中国每个人吧，至少是关注这件事的所有人。民间基本上都明白的。”我答道。

“也就是说，你们在选举发生之前就知道选举结果会是什么？谁会赢？”他诧异的说道。

“是的。”我回答。

“啊……额……”这一次，他和我一样地接近沉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得很努力，因为我发觉有可能在有意无意中，我摇动了他的一些世界观。“没关系的，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在中国，大家也不是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我还是笑得很努力，因为我发觉他的焦急和对选票的重视带给我的震动和我带给他的动摇是一样大的。“我们还是聊聊你最喜欢吃的东西吧。”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我和他聊到了凌晨三点，当我们把房间附送的免费矿泉水都喝光后，我意识到该去睡觉了，毕竟第二天还有飞机要赶。于是我们互道晚安，各自安稳。

第二天，我和他同坐大巴抵达了机场，在陆岛分别，他要去向G26，我要赶到E4。于是我们最后一次互相道别，我看他转身离去，穿着昨天一样稍显磨损的格子衬衫，斜跨一个单肩包，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若隐若留的古龙水味道，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于是我也转身，找到下一个目的地的方向，只是在脑海中会忍不住地想起，我将去到Q市寻找我的重逢；而他，将会回到洛杉矶去面对他的国运。

- 2022.1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