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中国国内阿部规秀死亡报导

姜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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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三节,考证了阿部规秀中将战死消息在中国国内的认知和流传,和共产党在接到国民政府通报后才惊讶地得知此讯,并不失时机立即开始了大规模宣传攻势,对阿部规秀的才能评价,虚伪的黄土岭大捷的宣传等,都发生在此过程中】。

2.3.1.  阿部规秀的人物评价

如前所述,有关阿部规秀的个人评价,大都发生于其战死后的宣传报导过程中。其中集大成者是《人民日报》 1957 年 8 月 2 日刊登的杨成武文章《“名将之花雕谢在太行山上”——忆击毙日军“蒙疆驻屯军” 最高司令阿部规秀中将的黄土岭战斗前后》。其中如下几点,可看作是今日所有“名将之花阿部规秀”故事,影视剧本的核心内容。

一,阿部规秀死后,日本《朝日新闻》在报导称《名将之花凋谢在太行山上》。 其骨灰送回东京时,帝都下半旗致哀。二,阿部所属的独立混成第二旅团,是日军最强的“精旅”。三,阿部规秀,在日本军界被认为是名将之花,是“山地战专家” 擅长运用“新战术”。

评价特征是称内容都来自“日方报导”,是日军内部对阿部的评价。事实真否? 笔者在前文,曾考证过日军公布阿部规秀死亡消息的全过程,介绍分析了日本军内,国内对阿部规秀战死的报导,包括对外公开的《朝日新闻》全部记事内容和军内的秘密报告,及陆军省的善后 处置意见等。结果发现以上杨成武的评语,并没有一条是来自日本国内。只有“名将之花凋谢在太行山上”一句,可确认是杨成武对《朝日新闻》的一条辅助报导副题的曲解,文章用词相近,但日语和中文,文意完全不同。

另外,在国内脍炙人口的诸如独混第二旅团是“日军的精旅”,“佼佼者”,阿部规秀是“山地作战专家”之类的“军事才能”面评价又来自何处?以下追踪,分析一下国内有关阿部规秀的死亡报导过程和内容,看看是否和此类评价的产生有关。

2.3.2.  中央通讯社报导与蒋委员长照会延安

阿部规秀旅团长遭八路军迫击炮弹袭击负伤的时间,是黄土岭战斗中的 1939 年 11 月 7 日晚 18 30-50分间,死亡时间为 21 时 50 分。由于被远距离发射的炮弹在暗夜中(从纬度,地点,时间上分析,中弹时天已接近漆黑,术语称“天文薄暮”)命中致死,且参战的杨成武,贺龙两部都没有能接近敌司令部并实施攻击(只能确定贺龙部队,在7日夜间,曾攻击了上庄子村落,辻村大队已转进至攻击前线后的空宅,并未有任何战果),所以八路军方面根本没有察觉到阿部中将的死亡。战斗结束两周后,接到延安和晋察冀军区司令聂荣臻通知,杨成武始得知此天大喜讯。

黄土岭战斗的结果,是八路军的包围阵被日军辻村大队突破,歼敌计划挫折,为了防止突围日军对黄土岭作战司令部的威胁,防止敌援兵到达,八路军各部于8日主动撤离战场,黄土岭作战失败。所以比起11月3日首战的“雁宿崖歼灭战”,当初对黄土岭战斗的 “胜利报导”,调子并不高。尽管宣传中也“自称”歼敌8-900名,但指挥战斗的晋察冀军区的干部,并不像雁宿崖之战后那么扬眉吐气。10月13日,《抗敌报》(晋察冀日报前身)最初报导战果内容为“至九日战斗结束时,共毙敌八百余,缴获轻机枪两挺步枪三十余支”。翌10日八路军前线记者林朗写的《黄土岭的胜利》一文中,也称:

在黄 土岭战斗中,我军夺获两挺机关枪,二十几支步枪。将近四百具尸体烧成一堆灰,二百多个伤兵被带走了。三百多头牲口满载弹药给养,已成为我军缴获[1]。

这里的所谓歼敌600-800,从数字面看的确超过雁宿崖,但并没有任何确实根据。之后从杨成武作成的《雁宿崖,黄土岭战斗详报》中可知,黄土岭战斗毙伤敌 900 名(此数字战斗后不断在增加)的根据,来自“日军民夫”口供。民夫不参加战斗,怎能知道日军死伤的状况?按笔者的多重验证,黄土岭战斗中日军战死者人数(独混二旅日军的战死记录)仅为26名。

缴获两挺轻机枪,二,三十支步枪也许属实。但从八路军出动了杨成武的三个团,贺龙120师特务团两部精锐约 5000 名,与敌约千名交战 3 日,付出近二百余名死伤代价的战斗规模看,此结果并不能算是惊人的“大捷”。此时八路军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炮弹偶然击毙了敌指挥官阿部规秀中将,所以 引为自豪,大力宣传的“涞源南反扫荡的捷”的内容,并不是黄土岭,而是缴获到大炮,俘虏,清扫了战场的雁宿崖“歼灭战”。

日军内部关系者之外,最初公布阿部规秀死亡情报的,是国民党系的媒体中央通讯社。信息似乎在日军正式公布消息一周前已入手,但对外公布时间,几乎与日方同时。内容见下面《新闻报》(上海)11 月 21 日报导《八路军深入河北》一文。其中有“日军官阿部规秀当场被我击毙”一句。记事本身登载于日本陆军省公布阿部死讯的同日的国内报刊,但若细读,可发现消息源却是“洛阳十五日电(迟到)”。说明中央社在此讯之前11月15日,通过收集的情报已经掌握了“阿部部队长”死讯。但由于某种原因没有能将此信息发出,直至19日。

前面笔者已有考证,此消息源来自12日午后,发自张家口的“阿部部队长”遗体告别式的“外地”(殖民地,或占领区,对此,日本国内称“内地”)报导(电台或地方报刊,笔者尚未能确定)。信息被国民党的新闻社截获。但由于不能掌握“阿部部队长”为谁人,所以委托国民党情报单位调查,此举拖延了公表时间。

图表2-23《新闻报》(上海)11 月 21 日报导

在中央社正式配信同日(11月19 日),蒋中正也向八路军朱德总司令发出了以下内容的照会电报。

据敌晧日播音敌十加过“辻”村部队本月江日〈3 日〉向冀西涞源进犯,与我第一百二十师激战,当将该敌击溃。支日〈4日〉阿部中将率部来援,复陷我重围,阿部中将当场毙命等语。查过村大队确系独立第二混成旅团之第一大队,阿部中将似系该旅团旅团长,经我歼灭,并将阿部中将击毙,足见我官兵杀敌奋勇,殊堪嘉慰。希饬将上项战斗经过及出力官兵详查具报,以凭奖赏,为要。中正[2]。

此电文今日仅出现在八路军关联的记录文献中,在国民政府方面的各种公式记录(台湾国史馆的档案)资料中都未收录(笔者调查未能发现),所以也无法核实发电的具体时间。但电文中见“晧日”(19 日代码)二字,所以考虑是19日晚间的通报,早于日军的正式公布。电文内容也可证实此点。19日日军是否公开了阿部规秀中将的死讯?笔者断定没有。理由一,11月19日,此消息还在日本军部的严格管制下,任何国内电台都不可能随意播出。二,从国内报导内容面看,也不是日军情报。与此时日本陆军省正准备对媒体公表的《阿部部队长之奋战》[3]内容大不相同。

另外从蒋的电文看,发信时,国民党方面还未能掌握任何有关阿部中将战死的详细情报。如地点只知道在“冀西涞源”,死亡日期,时间不明,死因也不明。称“支日(4日)来援时…被〈一二〇师〉当场击毙”。“与我第一百二十师激战”,也不会是日军广播内容(若日方广播,只会提到“共产军”,不会具体到部队番号)。可见截止到 11 月 19 日,蒋中正和中央社还没有掌握除阿部中将已死亡一点之外的任何详细情报。将此讯照会延安的目的,也是让八路军协助调查此件,核实此“涞源附近”的战斗细节,及阿部规秀的死亡时间,地点。

蒋介石电报提到了消息源是敌方播音。在日军公表阿部规秀死讯之前,日本国内是否有过对阿部规秀死亡的播音报导?可以说 19 日(敌晧日播音)肯定没有,但据笔者调查,阿部中将死亡的播音报导,此前确曾发生。辻村独立步兵第一大队第一中队誌『蒙古の黄土』中,有如下记载:

阿部旅团长战死之讯,于日本内地在陆军省管制前的 11 月 13 日已被电台速报。虽然只是一瞬时的播放,在国内千方百计搜寻前线亲人消息的家属们也没有将此信息放过。若是旅团长战死,肯定是一次大规模激战。之后,打听亲属安危的信件,像雪片一样杀到前线部队(独混第二旅团)[4]。

重要人物死亡后,其死讯会很迅速地通知到国内。一般两日内即可见报。阿部死后也同样。其死讯很快被秘密通知国内原队(宇都宫第十四师管,水户联队区),原队10日上报陆军省后通知给阿部规秀遗孀。此时还属于未公开的秘密。原队对国内陆军省的报告,见如下11月10日电报。其中附有阿部规秀留守宅和遗孀的地址,姓名。“原队”指管理阿部军籍的单位,通知陆军省时附此遗孀情报的理由,属于通知前的请示,即是否有暂时保密必要。可以肯定阿部夫人(阿部リツ)在此前后,接到了阿部规秀的死亡通知。但会附有钳口指示,即暂时不能扩散此消息。在军管制下,此消息并不会传到国内媒体。

图表2-24 阿部规秀死亡通知C07091367100

但不久至13日,阿部部队长的战死情报还是在日本国内被媒体通过广播发表。消息来源,可见雁宿崖战斗中战死的《小岛茂追忆集》中如下记录:

昭和十四年十二月十三日的报刊有如下记事。…(据张家口特电十二日发)对在此回剿灭共产党八路军的作战中,散华太行山岭,化作兴亚础石的阿部中将以下〇〇柱英灵的告别仪式,十二日午后二时在张家口市日本小学讲堂庄严举行。以〇〇部队下属各部将兵为首,蒙古政府,民间机关团体,学校学生,其他一般市民代表计千五百余名参列,…午后四时仪式终了[5]。

据笔者核对,13日,日本国内各媒体(报刊)并不见此条消息。所以应是对“外地”(殖民地,满洲国,大陆方面占领地域)媒体配信内容。但此配信,通过其他途径也传到日本国内,被部分电台广播速报,立即遭到军部的管制,封锁。尽管 13 日的国内广播短暂,但已经播放的电波,却无法收回。结果13日,阿部的死讯在日本国内也部分流出。之后此条消息受到军部的报导管制,被封锁直至21 日陆军省公表。

2.3.3.  中央社报导内容

中央社得到的消息,从内容看,只透露了12日午后,在张家口的阿部中将(笔者推测报导原文是阿部部队长,因为报导中军衔为机密)遗体告别式的简单信息。中央社得此消息后迟迟不发的理由是情报不足。不能判明阿部部队长为何人,又死在何处,所以为了进一步调查核实,拖延了报导时间。考虑中央社14日得到消息后,将阿部部队长死亡的信息先传给了国民政府的情报机关,请求协助调查。之后19日“迟到配信”内容,是经过初步调查的结果。判明此人物是独混第二旅团长阿部规秀中将。掌握了此情报的蒋中正,立即照会延安,以图了解更详细战斗过程和击毙阿部规秀的细节。中央社19日配信时间可能是深夜,实际在中国国内最早见报时间为21日,即与日本陆军省公表阿部死因为同日。21日至22日两天,中国国内各报纸纷纷刊出了此条振奋人心的喜讯。下面分析一下中央社19日配信的详细内容。各报刊除标题外,内容基本相同。以下采录的是《香港工商日报》11月22日报导。

图表2-25《我军大捷冀西/毙日旅团长/阿部规秀为日将中佼佼者/该混成旅团几被歼灭殆尽》

中央社洛阳 19 日电(迟到)阿部独立混成旅团,于本月三日派〈辻〉村森田等部 队约计五六千,由冀西北涞源向南进犯,经我军利用地形,一面坚强抵抗,并派有力部队迂回日军后方,激战终日,肉搏数十次,日军〈辻〉村等部队,已被歼灭殆尽,四日,日旅团长阿部规秀中将,亲率一部前往增援,复被我军诱入深山,重重包围,猛烈痛击,迄午,日军大部就歼,(日军官阿部)亦当场被我击毙,残余日军除一部窜逃外,余烬歼灭,日尸满布山谷,血流成渠,我俘获械弹军需品无算”。…“ 查阿部规秀中将,系日本青森县人士,第十九期毕业…素以战术学家著称,为日军将领中之佼佼者,上月二日始晋升中将。甫逾一月,即为我忠勇健士击毙。日军闻悉颇为震恸云”。

内容和蒋中正石照会延安的电报基本一致。战斗面的基本情报(除阿部死亡消息以外)内容精度远远低于八路军方面的报导(称敌扫荡出动五,六千人等)。对阿部规秀的死亡,地点也仅知道在“冀西涞源南”,死亡日时不明,但被拟为4日午后。死因也不明,称“当场被我击毙”。 其中“经我军利用地形,一面坚强抵抗,并派有力部队迂回日军后方,激战终日,肉搏数十次,日军〈辻〉村等部队,已被歼灭殆尽,四日日旅团长阿部规秀中将,亲率一部前往增援,复被我军诱入深山,重重包围”的描写,应来自于八路军方面对(国民党)军委会上报的,有关雁宿崖胜利的战斗报告。

其中有关阿部规秀的履历和评价部分,是国民党情报部门的调查结果。称“查阿部规秀中将,系日本青森县人士,〈陆士〉第十九期毕业…素以战术学家著称,为日军将领中之佼佼者,上月二日始晋升中将。甫逾一月…”

至此,至少先可解开一迷,即阿部规秀“素以战术学家著称,为日军将领中之佼佼者”等评价词语,最初来自于国民党的情报机关,并不是日军方面的评价。

接到蒋委员长通知后,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延安方面受宠若惊,振奋不已。11月21日,共产党的喉舌,在重庆《新华日报》立即以《敌战术家阿部中将,涞源之役被我击毙》的标题转载了中央社消息。蒋介石19日关于阿部规秀战死之件的照会,目的是掌握在涞源南击毙阿部中将的部队名,时间,具体地点等准确作战情报,可实际上由于黄土岭作战的挫折(八路军自行撤退)和事发的偶然(阿部被远距离发射的迫击炮弹偶然击毙),此时八路军自己还被蒙在鼓里。通过蒋的电报照会,始得知阿部中将死讯,当然不可能确定和报告有关的阿部战死的具体细节。所以一直沉默近周,到11月25日,《晋察冀日报》才首次刊登阿部规秀中将被击毙的消息,但也对关键的作战内容无一所知,仅抄袭了中央社21日通报的内容,称阿部规秀11月4日在雁宿崖战斗中被“当场打死”[6]。27日,庆祝胜利的同报别项内容,也记录阿部的死地仍是雁宿崖。

从报导时间和内容看,虽然中国国内媒体报导比日本的公表要早一天。但除了阿部规秀死讯之外,国民党与共产党两方都没有能掌握有关死亡者的任何细节,甚至搞不清阿部的死亡具体时间,地点。

国民党方面根据11月7日,八路军提出的雁宿崖战斗报告,对其部4日歼灭了辻村大队并占领了雁宿崖的谎报(实际上放弃了雁宿崖,也没将辻村大队歼灭)信以为真。所以错误推断同日,八路军又在雁宿崖迎击了阿部旅团援军一行。将其(诱入深山,重重包围,猛烈痛击,迄午,日大部就歼)。阿部规秀中将也于4日正午,在雁宿崖的第二次战中被当场击毙。但此仅为一个根据错误报告(杨成武大捷后占领着雁宿崖)的错误推测(在雁宿崖发生迎击战斗,阿部规秀战死)。实际上11月4日凌晨前,杨成武部放弃战斗(停止了对辻村大队最后阵地的攻击)已撤出雁宿崖战场,辻村大队残部控制了雁宿崖周围全地域,进行了一整日的战场清理和收尸善后工作。所以在雁宿崖,此日并没有发生过八路军与辻村大队及来援部队(阿部规秀一行)的任何战斗。此地被八路军占领不是事实。蒋也对以上消息的正确与否没有任何把握,所以期待着八路军方面的战斗报告和调查,核实。

可实际上,共产党八路军方面掌握的情报,更落后于一知半解的国民党,没有相关的任何信息。接到蒋介石的通知后,党中央,八路军本部通过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委托战斗指挥者杨成武火速调查,但对杨来说,在不明敌酋的死因,死亡日期,死亡地点的情况下,此调查亦是一个相当棘手的难题。兴奋和困扰的交错,是负责调查阿部死因的,杨成武第一军分区司令员当时矛盾的心境。

2.3.4. 日军公表及八路军宣传攻势的展开

一举解决了杨成武难堪之处的,即是日军方面的公表。中国国内各媒体开始报道不正确的阿部死亡消息同日,正午12时,日本陆军省首先通过电台广播公布了阿部中将的死亡短讯。翌11月22日,日本各大报刊同时转载了阿部规秀中将的“战死详报”,即前述驻蒙军田中新一少将提供的公开材料《阿部部队长之奋战》的内容(见前节)。此公开内容使渴望得到阿部规秀战死情报的延安,和苦衷于调查方法的晋察冀一分区的杨成武司令如鱼得水。

日媒体的报导内容中包括了八路军渴望中的所有详细情报。如阿部规秀的死亡时间并不是4日,而是7日21时50分,被弹负伤3小时后。地点在易县上庄子南一公里处的村落院内,死因是迫击炮弹袭击等。日军的公表不仅满足了国,共两方的宣传需要,更成为杨成武事后“核实”自己部队战果的主要根据。因为可以按日军提供的时间,地点记录来回忆,核对具体的战斗过程。查出此时此刻八路军各部队的配置情况。杨成武的正式调查,可认为都开始在11月22日,接到日本国内的报导消息之后。调查中使用的主要根据,也应是11月22日《朝日新闻》的报导。下面再看一下延安共产党中央和八路军方面的调查过程与结果。

阿部中将的死讯在日本国内公表两天后的11月24日,共产党中央毛泽东、王稼祥、滕代远等关于“阿部规秀被我军击毙之件”向八路军总部,聂区(晋察冀军区),新四军,重庆,西安,桂林等地办事处,即全军和共产党的全部涉外机关发出了如下指示 :  曰“查确阿部被击毙(事实)以便斥〝我游而不击〞之诬言”[7]。 《聂荣臻传》也写道 “毛泽东也从延安发来电报查证此事.并要“总部向各方公布,广为宣传”(287页) 。”

图表2-26  1939年11月24日:毛泽东、王稼祥、滕代远关于日军阿部规秀中将被我军击毙问题给八路军总部等的电报

此日,(11月25日)紧随中央指示,共产党系《新中华报》登出以下一条短评,吹响了对“称八路军游而不击的顽固分子”全面反击号角。 数日后11月29日,《新华日报》登出鲁戈《敌将阿部怎样被打死的》,短评《敌阿部中将之死》等文章,介绍了黄土岭之战和击毙阿部规秀的战斗,其中的基本情报(死亡的时间,地点),可以说都来自于日军方面公布的内容。可见日军的事实公表,对八路军的政治宣传起到了决定性的推动效果。

2.3.5. 对国民党政府军委会报告

杨成武以日方公表的阿部旅团长战死报告内容为据,又经过对自己部下各部战斗的追踪调查、核对后,按己方的雁宿崖,黄土岭战斗报告为蓝本构成了新调查报告。12月8日,八路军总部向蒋介石委员长提出的《击毙第二混成旅团(长)战斗经过彚报》。即是杨成武新调查报告的要约,内容全文如下:

一、当独立第二混成旅团独立步兵第一大队(过村大佐)并附辎炮各一中队共七百余,上月江〈3〉日进到三岔口(涞源南),被我杨成武支队歼灭之际,随即该旅团长阿部规秀中将率领独立步兵第二第三大队及炮兵二中队共千六百余人由涞源来援,是晚占三岔口。其时过〈辻〉村大队已被歼灭殆尽,是晚我杨成武部第二第三团以有力部队监视和袭扰该敌外,以大部截断敌之归路,微〈5〉日敌继续东窜占黄土岭,我为歼灭深入之敌计,贺师特务团由阜平附近在冰天雪地中星援,微晚该团赶到黄土岭附近,鱼〈6〉日敌图东窜数度向我猛攻,在我猛烈合击下均未得逞,反陷我包围中。是晚我向该敌猛攻,敌凭民房顽抗激战致夜,虞〈7日〉晨该敌以全力在飞机七架轮番掩护下向东猛烈突围,企图绕五迴岭回窜,正午该敌复被包围于上庄子,我在敌飞机猛烈炮火下向敌猛攻敌死伤极重,阿部旅团长当〈场?〉被我击毙,以下伤亡约八百余人,敌已失掌握难立足,正我歼敌之时,复由涞源增援来敌七百余合股激战竟日未能解决战斗,同时我以<已>苦战多日部队颇受疲劳,尤以弹药消耗甚重,齐〈8〉日残敌在十余架飞机掩护下突围经五迴岭窜回涞源。

二、计是役敌伤亡旅团长以下千余人,缴获步枪百余支,机枪五挺,迫击炮一门,战马五百余匹,弹药军用品一部。

三、我伤亡官兵共八百余人,除杨成武支队伤亡官兵待查补报外,贺师特务团计阵亡第一营长林必之…等五员。

四、查此次战斗中杨成武支队长第一团长陈正湘,该团第一营长林必之,第三营长杨上堃,第二团长纪亭谢,该团第二营长懋尚琳,贺师特务团长杨家瑞等七员均表现极大英勇,指挥有方,迭挫顽寇取得来〈涞〉南战斗胜利。

祈予照章颁奖和抚恤,以资鼓励为盼     职 朱德 彭德怀叩 齐亥[8]                                                 

图表2-27 12月8日八路军向蒋委员长提出的《击毙第二混成旅团(长)战斗经过彚报》 原图4页,引用者拼组

此件的目的前面已介绍过,是对蒋委员长前月19日有关阿部中将死亡情况电报照会的公式回答。性质也属于对外文件。由于关于阿部死因的内部争吵(杨成武的炮击论和贺龙的枪击论)还未解决,对最重要的部分(阿部中将死亡时间,地点,作战部队)含混其词,仅着重报告了己方战斗经过,歼敌数量,缴获等战果,并虚报了己方死伤数,请求蒋“照章颁奖和抚恤”。因为此文件目的在宣传八路军的战果,和获得军委会的“颁奖,抚恤”,所以包括战斗过程,战果数字等,汇报中都有大幅度粉饰,夸张,战斗报告部分内容也全面不实。经笔者分析,看出以下几个问题:

一, 杨成武经过近二十日调查核实后,仍未能掌握敌情。称“阿部规秀中将率领独立步兵第二第三大队及炮兵二中队共千六百余人由涞源来援,是晚(3日晚)占三岔口”。情报判断均有误。阿部在此扫荡中已挂帅出动,所以不会是从涞源出发,率领的仅是旅团本部的卫队一部(第四大队一小队步兵)和本部人员共约百名,从路途中宿营地插箭岭村附近转进出发,4日正午已赶到雁宿崖战场和辻村大队长会面。此点和杨所称的内容完全不同。还因为杨成武意图掩盖未能在雁宿崖歼灭辻村大队,4日放弃战斗撤出雁宿崖的事实,故意谎称阿部旅团长一行援军到达之地不是雁宿崖,而是北方的4公里处三岔口。暗示大捷之地雁宿崖一直未落入敌掌。

二, 汇报的歼敌数(七日毙伤敌八百,全体毙伤敌千余),自己损伤数(八百余),缴获武器数等,和其余几个先出资料,如初出报导,内部文件(《晋察冀战报》《雁宿崖,黄土岭战斗详报》)相比,均有大幅度夸张记述。从此也可足见对外文件的性质,既使是档案材料,也绝不能轻信。。

三, 报告意图掩盖黄土岭战斗的失利。除虚报实际不存在的战果数字外,还为主动撤离战场的结果开脱责任。称理由为,7日从涞源又新增援到达敌700 余 “合股”。(按杨的报告数据,敌总人数已达2300名)在与此众敌激战之下,八路军不得已才“纵敌逃窜”。

四, 最重要的一点是蒋中正想知道的阿部规秀的死因,此报告仍未能断定。“当被我击毙”一语若不是“当场被我击毙”的误植,只是一个未断定表现,甚至不能断定阿部规秀死于7日战斗。且对阿部死亡的时间,地点,原因等重要基本情报无一触及。此时日军方面的详细情报早已被公表(15日前),为何不援引日军方面的公表内容?笔者考虑是不愿意接受其内容。若信赖日军情报,击毙者是应是炮兵的功劳,可是文件中八路军的请功名单中却不见唯一的炮兵连长杨九秤之名。 从此点笔者判断,尽管有日方确切情报佐证,12月8日向蒋中正汇报、请功时,八路军内部还未能最后断定功臣部队和阿部的死因。若原封抄袭日方报导,反而要暴露自己的无知,无能。更重要的是此时,八路军内部发生了杨成武部(独立一师)“炮击论”和贺龙部(120师特务团)“枪击论”“当场击毙”的互相争功口角。八路军本部也不愿意接受日军方面的提出的迫击炮弹致死情报。因为比起夜间远距离的迫击炮盲射,贺龙部主张的接近枪战中“当场击毙”,更有利于八路军袭击敌司令部,英勇歼敌的政治宣传。且贺龙在资格面远高于杨成武,背后又有国民党方面之前所推测过的“与我第一百二十师(贺龙师长)激战”“当场击毙”的口实可为证据[9]

此外由于不明敌情,除前述4日阿部率援军1600人从涞源到达三岔口的错误情报外,7日,8日,日军出动飞机(按冈部日记记载,由于天候不能出动),5日日军已达到达黄土岭(实际六日午后到达),7日日军从涞源新派兵700合股作战(不正确内容)等情报,均不属实,战果数字全面浮夸。亦未能确定阿部的准确死亡情报。可以说是杨成武作成的一个非常糟糕,虚伪的调查报告。也可知当时准确掌握敌情报的困难。早已从日军公表(11月21日)中获得阿部中将死亡的确实情报的蒋中正,对以上八路军总部的汇报内容当然不会满意。

可见由于报告对象是国民党军委会,所以杨成武并没有意图,更没有后能力如实汇报事实,只想方设法措辞,配合共产党中央的宣传攻势,扩大战果,并掩盖雁宿崖战斗未果,或黄土岭作战失利的事实。

一面,此共产党中央的公式报告文件,却统一了迄今有关黄土岭战斗的对外宣传口径。之后对外所称的“黄土岭大捷”战果,均以此报告数字为基准决定。比起之前《抗敌报》报导,和林朗记者的“缴获两挺机枪,二十几支步枪”的报告,新宣传口径统一为毙伤“敌旅团长以下千余人”,缴获步枪“百余支”,机枪“五挺”,另新增加了一门独混旅团装备中不存在的“迫击炮”。

2.3.6.  八路军方面的左权报告

以上八路军总部12月8日报告《击毙第二混成旅团(长)战斗经过彚报》,文件性质属于对上级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提出的黄土岭战斗的正式战果汇报,除了报功之外,亦有争取“颁奖和抚恤”目的。实际上,若参看共产党中央11月24日做出的“查确阿部被击毙,以便斥〝我游而不击〞之诬言”的内部调查指示,即可看出共产党方面的最大目的,还不在接受蒋介石的颁奖,抚恤,而意图借第一位日军中将被八路军击毙的事实,来宣传共产党的抗日地位和功绩,以击破国民党顽固分子制造“八路军游而不击” 的诬言。

为此达到此目的,在对军委会报告之后,八路军方面利用多种媒体和公开渠道展开了大规模的对外宣传攻势。其中公开于舆论界的最重要文件,是以八路军参谋长左权名义发表的文章《从打死阿部中将说到敌寇这一次围攻晋察冀边区》[10]。此文刊载于1939年12月11日-13日《新华日报/华北版》(1940年3月《八路军军政杂志》再录)。从刊登日期看,发表在八路军总部对军委会蒋中正报告提出之后的第三天,和杨成武《雁宿崖,黄土岭战斗详报》的作成几乎同时。主要目的是展开对国民党的“八路军游而不击论”的反击。报告者名冠左权,但文章内容和数据提供者,考虑是奉聂荣臻命令进行了约两周调查的杨成武。下面先看一下报告内容(节录)

“要是一查晋察冀过去的战史,我们更可知道,独立第二混成旅团在“皇军”里面是够得上被称为精旅的”。“敌人对与八路军作战向来是看得十分严重的,…因之对指挥官之选择格外注意,大龙华战斗缴获的敌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所发《关于肃清剿匪与警备的指针》中有谓“剿匪之成功与否,与指挥官关系很大。(因为需要以小部队与优势之敌作战)因此其指挥官的能力,比大部队对正规军作战还要高度的要求”,“阿部规秀以中将资格而拜受旅团长大命(敌人的旅团长一般都是少将…),且担任由北面进击边区的总指挥,在敌酋心目中自然是最能孚和〈符合〉高度的要求,…是最积极,果敢,有独立行动能力的“俊才”。

“再者,阿部之死…在于他执行“剿匪”的新的要领,采用所谓“新的战术”。这在敌人是研究了多时的,既如所谓“找准敌人弱点,出其不意,积极进行反复的进攻…”。

雁宿崖之战“过村〈辻村〉大队,连过村大佐与步机炮中队长在内,全体七百余名,终于…仰覆在一堆死去。这是涞源大捷的第一幕,我军生俘日军十名,缴获步枪三百五十余支,炮六门,轻重机枪十六挺,骡马五百余匹” 。“十一月七日,阿部规秀中将就和他的部下五百余人一同死在上庄子附近”。“这一幕中敌人死伤七百多,我缴获骡马五百余匹,枪弹军用品大部”。

“顽固分子,投降妥协分子们老是造谣污蔑,…八路军“游而不击”,或者是“不游不击”,看了上面所述涞源大战的经过,…读了上面所引蒋委员长给八路军的嘉慰电文,当也应该稍稍缩一缩舌尖”。

 “从十月二十五日至十二月十五日“整个战役进行共四十三天,大小战斗一〇八次,伤毙敌军官兵及四千(内击毙阿部中将旅团长,过村大佐,炮兵大佐…),俘日兵十三人,伪军两千余,缴枪四百余支,机枪二十一挺,各种炮六门,掷弹筒九门,电台四架,手榴弹三百六十三颗,马八十余匹,骡驴九百余头,其他军用品甚多)”(18页)。      

可见此文中,除了还未诞生的“名将之花”称号外,今日阿部规秀评价中的以下诸要素已全部出齐。一,独立混成第二旅团是日军中的精旅。二,与八路军作战的指挥官能力要比起对正规军的要求要高得多。三,阿部规秀即是被精选出来的“果敢,有独立行动能力的俊才”,和采用新要领,新战术的专家。

八路军面对这支“精旅”及优秀战术专家 “俊才”的指挥官阿部中将英勇作战,取得了雁宿崖,黄土岭两战的大捷,击毙敌酋,并消灭四千〈冬季反扫荡全体〉多名敌军[11]。此事实结果足可以粉碎顽固分子,投降妥协分子们的“八路军游而不击”的谣言,云云。

从此文脉中可以得知,抬高敌酋,敌军素质评价的目的,是为了宣传八路军的作战能力和在抗战中的中坚地位,属于一种常套的政治宣传的手段。

在此文章表现中也可读出,八路军自己认知的“大捷”,此时主要还是在雁宿崖,并不是黄土岭。整个冬季反扫荡中最值得骄傲的战果——自称俘虏日兵13名,缴获敌350余支步枪,6门炮,16挺轻重机枪——可以说几乎都是对雁宿崖战果的夸大内容。

文章并触及到之所以评价独混第二旅团为“精旅”,称阿部规秀为战术家的根据,来自于本年5月大龙华战斗缴获的敌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所发的文件《关于肃清剿匪与警备的指针》一文。《聂荣臻传》也称:选择“精旅”和“名将”,利用“新战术”进行山地“剿匪”(对八路军作战),是(聂荣臻)对此文件进行分析研究后得出的结论。

事来蹊跷。大龙华之战发生在1939年5月19日至20日(内容见第13章),缴获的是北支那方面军一一〇师团的内部文件,此时,阿部规秀还没走马上任独混第二旅团长,且该旅团的所属,也不是北支那方面军,而是驻蒙军。聂荣臻到底是如何从不同时间不同部队的旧文件中,分析得出还未走马上任的驻蒙军独混第二旅团长阿部规秀的未来评价?此应为之后宣传操作的结果。

左权的文章发表后不久,1939年12月底,杨成武也自称,他接到中共中央晋察冀分局(北方分局)书记彭真指示,在晋察冀边区政府主办的《新长城》杂志,发表了《名将之花凋谢在太行山上——瞧一瞧八路军是不是“游而不击”》一文[12]。如前所述,经笔者的考证,此题名的文章根本不存在。不仅同样题目,或近似题名的文章不存在,此号杂志中根本就没有杨成武执笔的文章。

杨成武所指的1939底出版的该期刊为第五期,是11月,12月合并号,称晋察冀边区“反扫荡特辑”。有关雁宿崖,黄土岭战斗的记录有两篇,一是聂荣臻执笔的文章《我们彻底粉碎了敌人的冬季扫荡》,二是刘澜涛写的《论晋察冀边区本年冬季反扫荡战役的胜利和我们今后的任务》。此外还有吕正操(平原区反扫荡),林铁(经验教训总结),胡锡奎(宣传工作)的几篇文章。有关雁宿崖,黄土岭作战,聂荣臻的文章写道:

在雁宿崖,三岔口,黄土岭等地,进行了主要的战斗,共计歼灭一千五百余人。击毙敌过村大佐及阿部中将,给了敌人以极重大的打击,还缴获了许多弹药武器。使敌人合击我一分区的企图,归于失败[13]。

其中见不到任何“名将之花凋落太行”的称呼,内容。经以上考证至此基本可以断定,除了“名将之花凋谢在太行山上”的一条以外,至1939年底前,诸如“精旅”,“山地战俊才”,“战术专家”等有关阿部规秀的荣誉,作战素质的评价等,在八路军的各种文献中已经齐备。 “名将之花凋落太行”的说法,如前章所述,初始于1943年聂荣臻的文章。大成于战后《人民日报》1957年8月2日刊登的杨成武《“名将之花雕谢在太行山上”》的创作。

没有解决的问题还有八路军内部有关阿部规秀死亡原因(杨成武“炮击论”与贺龙“枪击论”)的争执[14]。此论争,不就也在贺龙师长的谦逊,让步下得到圆满解决。1940年1月21日八路军总部正式发出《嘉奖黄土岭战斗中炮兵部队的通令》[15],称“据东京《朝日新闻》报昭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载,敌酋阿部中将于十一月七日下午六时在上庄子附近被我迫击炮击中要害。负伤四处而亡等情”。此拖延了两个月半的争论,最终使用不名誉的手法,以敌方日军的报导为根据拍板定论,确定了阿部规秀的死因为炮击,为今日的陈正湘团长,魏巍(宣传干事)等夜间“目视敌酋出入指挥部,调炮兵上山射击”(《陈正湘回忆录》《聂荣臻传》),和之后1990年代冒出的“神炮手李二喜”于暗夜进行瞄准射击,只毙敌酋,未伤一名住民的新传奇故事登场,奠定了前基。

2.3.7.  杨成武《雁宿崖,黄土岭战斗详报》

最后再看一个作为宣传攻势一环出现的,杨成武做成的《雁宿崖,黄土岭战斗详报》。此文的做成日期,标注为1939年12月14日,但从文中内容判断,主要记载的是自10月中旬开始至11月21日前后,共“19天的战斗”(90页)。日期若正确,文章中的基本数据等,都形成于判明阿部规秀中将死亡的日本国内报导(22日)之前。12月14日应是为了配合宣传攻势,最后修改完稿的时间。

由于做成于八路军得知阿部规秀死亡消息之前,当初目的也仅仅是总结作战的经验教训,对雁宿崖,黄土岭两战斗的战果,损失的统计,也比之后的公开宣传内容都要真实一筹。

最明显的一点是对“雁宿崖大捷”的认知。在此,雁宿崖称“歼灭战”,而黄土岭仅称“伏击战”。从小标题中也可看出对雁宿崖与黄土岭的评价温度不同。对前者称“雁宿崖歼灭战的意义”,“雁宿崖战斗胜利的原因”,而对后者则为“黄土岭战斗未能全歼日军的原因”(86页)。在此,雁宿崖是一个作战歼敌成功的经验,而黄土岭却是未能达到歼敌目的的教训。

从战果记录面看,黄土岭的战果也不像雁宿崖记录的那样具体,明确。雁宿崖战果报告中使用的文章表现是“歼灭”,而黄土岭战斗使用的表现却是“毙伤”。此“毙伤”敌900余名的根据,也记载是出自“日军的民夫”口供。称“此战,日军共1500余名,死伤已达900余名,并有一个高级指挥官”,云云。(81页)。

对比其它宣传文件,可认为杨成武做成的内部战斗详报还有点实在。对明显会令人怀疑的“不真实”内容,均记载了情报,消息来源。比如,雁宿崖“歼灭”日军500余名的根据,是“俘虏供称”的独立步兵第一大队出动人员520余名(78页)的情报推测。若将此敌“全歼”(实际日军死伤130名),歼敌500名也不能算没有根据。可以说,雁宿崖独立步兵第一大队此行出动人员520余名的数字,也比较接近于事实。据笔者前述考证结果,独立步兵第一大队此次扫讨战共出动兵员的数字为390名(包括担任迂回任务的冈垣中队)。若加上征用的运输民夫(约百名以上),少数(十数名)侦查,带路,管理民夫的伪军,总数应是此数。黄土岭战斗毙伤敌900名的错误出现在哪里?从战斗详报记录的 “据日军民夫” 口供一句中,也可判断出此诡异数字的端倪。

雁宿崖,黄土岭两次战斗的全部缴获品数量记录为“钢炮14门,野炮1门,步枪79支,无线电2部,手枪11支,轻机枪5挺,重机枪2挺,掷弹筒3具,刺刀67把,重炮1门”。虽经过夸张,也可判断其绝大部分应来自雁宿崖战斗。“钢炮”数量也许出现一位数的笔误?步枪从报导战果的400余支减至79支的记录也令人注目。由于此报告属于内部文件,可见战果宣传的口径收敛了不少。

其中对研究有价值的部分,是关于自损的数字记录。可以说是八路军内部迄今留下的唯一战损详报。不见为获得抚恤,奖赏,对国民党军委会报告的那样夸张(仅黄土岭即死伤800余),称此两个战斗共负伤372名,阵亡136名,失联37名。损失步枪数88支,轻机枪2挺,手枪2支(不包括贺龙一二〇师特务团部分)。在此,内部战损没必要作假,所以留下了唯一的战损统计,应该说是此文件作为史料的价值之一(另外重要的还有八路军的军队区分,战斗部署情报)。

2.3.8.  小结

以上考证了在中国国内,国民党和共产党方面对阿部规秀中将死亡消息的报导过程。从中可得出以下三个结论。

一,有关阿部规秀中将死亡的报导过程,同时也是一个展开抗日政治宣传攻势的过程。当初称阿部规秀为“日军将领之佼佼者”,“素以战术学家著称”的人物评价,出自国民党的新闻喉舌,有对外宣传中国军抗日功绩的一面。继之而起的是共产党的宣传攻势,以八路军首当击毙中将敌酋一事为例,宣传八路军在抗战全体中的地位,功绩,试图借此粉碎国民党顽固分子造谣“八路军游而不击”的诬言。

二,从本论的考证结果看,今日国内流行的对阿部规秀人物,素质评价——诸如“战术学家,日军将领中之佼佼者”,“独立混成第二旅团是日军中的精旅。阿部规秀是“果敢,有独立行动能力的俊才”和“采用新战术的专家”等等,并不是日军内部评价,全部出自于中国国内,可以说都是国民党和共产党的政治宣传战中的产物。借提高阿部规秀的军事素质,名声,地位来反衬国共两党的抗战功绩。

三,以击毙敌酋阿部规秀为中心的宣传战结果,不仅刺激了黄土岭战斗歼敌数字,武器缴获面的浮夸,还导致了雁宿崖,黄土岭两战斗评价的逆转,或由雁宿崖战斗向黄土岭战斗的战果数据的复制现象。此演变最终完成于战后,典型可见《杨成武回忆录》中的如下记述:

在黄土岭的“空前的胜利”中,“我们共歼灭九百多名日本侵略者(伪军不在内)缴获二百多满载军用品的骡马车,五门火炮,几百支长短枪和无数弹药,还生俘了十几个日本兵”。   

其中火炮,枪支,俘虏的数据等,若参考战前的记录,可明白都是雁宿崖歼灭战战果的复制。1980年代《杨成武回忆录》的畅销,和“名将之花凋谢太行”的故事进入媒体,教育领域之后, “黄土岭大捷”终于取代了雁宿崖,和“名将之花”阿部规秀的故事一体化,上升为今日涞源南大捷的主角。只知道黄土岭,不知雁宿崖的国人,今日绝不为少数。



[1] 林朗《黄土岭的胜利》(11月10日)1939年12月1日《抗敌报》。

[2] 左权《从打死阿部中将说到敌寇这一次围攻晋察冀边区》《八路军军政杂志》1940年第3期9页。

[3] 「阿部部隊長の奮戦」(「陸軍中将阿部規秀戦死に関する報告」陸軍省-陸支普大日記-S15-5-226),454-464頁. 

[4] 『蒙古の黄土/第一中隊戦史』、同編集委員会、非売品、1985年、101頁。 

[5] 小島清編『雁宿崖/小島茂追悼集』、(非卖品)、1942年、76-77頁。

[6] 《阿部规秀中将被击毙》《晋察冀日报》1939年11月25日。

[7] 《1939年11月24日:毛泽东、王稼祥、滕代远关于日军阿部规秀中将被我军击毙问题给八路军总部等的电报》国家档案局2014年9月13日公布《浴血奋战——档案里的中国抗战》第二十集:《北岳区冬季反“扫荡”战役》。

[8] 《击毙第二混成旅团战斗经过彚报》国家档案局2014年9月13日公布《浴血奋战——档案里的中国抗战》第二十集:《北岳区冬季反“扫荡”战役》。

[9] 左权《从打死阿部中将说到敌寇这一次围攻晋察冀边区》《八路军军政杂志》1940年第3期9页。

[10] 左权《从打死阿部中将说到敌寇这一次围攻晋察冀边区》。本文采录的是《八路军军政杂志》1940年第3期再录版本,10-13页。

[11] 参看本书《解读「冈部直三郎日记」》章节。可得知在整个“ラ号作战”中,由于八路军的游击退避,日军几乎没有遇到抵抗,几乎也没有损失。驻蒙军全体只记录了4名死亡(第26师团)。

[12]《杨成武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544页。

[13]《新长城》第五期,新长城社,1939年12月,2页。

[14] 贺龙120师主张的“枪击论”,参见杨嘉瑞《“名将之花”是怎样凋谢的》63,64页(《党史文汇》,1988年第2期)。

[15] 1940年1月21日《聂荣臻军事文选》解放军出版社,1992年,10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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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克實日本近代史专攻。早稻田大学文学博士(1991),日本冈山大学名誉教授。近来從事日中两方战争档案史料的学术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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