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特市自由寫「七日書」|八月七日:玉米剝皮
老實說,看見這個題目的我,今天一整天都如同行屍走肉,這條句子卡在我的右後腦勺抓也抓不掉,但我卻無法消化它,更無法想到某個「合適」的故事拔除這跟惱人的刺,只能拖到晚餐後、走下跑步機後、把啞鈴放回架上後,然後我走回家,洗澡。
終於我忍不住了,隔著浴簾我一股腦把整天騷擾我的題目拿去問我老公,順帶疑惑(且用抱怨的語氣)問說:「吃飯就吃飯,聊天就聊天,就算兩者加在一起是常態,我通常都太投入做某一件事情。燒烤很好吃、同學會很有趣,但我好像真的很難把兩件事情串在一起『記得』,就……我真的沒什麼『印象深刻的一頓飯』。」
「我倒是有喔,印象深刻的。」他把牙線牙縫間抽出,又盯著鏡子看了一會兒,說:「就是跟你媽第一次吃的那一頓飯。」我立刻就知道想說什麼,幫她接下去說:「因為他實在吃太久了嗎?」。
「對阿!夭壽久!」(久到難以想像之意)
想起我母親她那用餐速度,實在讓人費解且難以想像。小時候我們家會約上阿姨們,一起到我家牛排或貴族世家用餐,無限暢飲的飲料、挖不完的冰淇淋、永不見底的玉米濃湯大鍋,以及永無止盡堆滿桌子小吐司麵包,大概可以說是小孩的天堂,以及省錢大師的戰場,我母親屬於後者。
我母親並不是大家想像中的大胃王女戰士,而是她的用餐時間可以綿延漫長,用無止盡的時間換取空間,在中午十二點進去用餐後,往往我們可以吃到下午四點,在早年「餐廳不趕人」的政策下,幾乎是吃一頓抵兩頓。
她並不是把排餐吃完之後,不斷地在沙拉自助吧檯遊走,而是她光是那一份主餐就可以吃上三小時,加上最後的「小閒聊」,我想四小時的時間只能算是「基本款」,所以小時候我都得學會自得其樂,在咖啡杯中加上一堆奶精想像小島在咖啡色熱可可海洋中載浮載沉,想像冰淇淋小山隨著被怪獸(就是我)一口一口被啃食殆盡。我父親會在桌前用紙餐巾當畫布,幫桌邊的牛排醬、空餐盤,用原子筆畫素描,總之,我們得想辦法在餐廳讓自己不要因為無聊而死去。
所以每當我母親提議去吃牛排館時,通常我有著複雜的情緒,一則以喜、一則以憂,不知道該是因為可以吃到些好吃的而快樂,還是因為又得被困在餐廳裡一整個下午而憂愁,真是幸福的困擾。
回到頓讓我老公印象深刻的一頓飯,那次我母親甚至點了鹽烤秋刀魚,這種亟需細心用餐的主菜,我想起老公回家後對我說:
「你媽真的太強了,吃飯這麼慢,居然還點了魚。用筷子一小點、一小點扒下來吃的過程,實在看得我很折磨。」(後來他坐著睡著了)。
我母親總愛吃些極致費工的餐點,你想到最花時間的東西,就是她愛的餐點,有時候甚至可以把些「簡單」進食的東西,變成花式吃法,自己製造進食步驟(障礙),比如把水煮玉米一顆、一顆剝下來吃。噢,你以為就只有這樣嗎?我母親甚至可以把每一顆玉米的種皮都剝好,一顆一顆緩慢地、堅定地剝著,只吃最裡面,最白最嫩的地方。
這就是她的「實力」。
有時候一根水煮玉米可以讓她吃一整天,起床後看見她開始當作早餐吃,下午看見她當作下午茶,一邊挑開玉米皮,一面與姊妹聊天,晚餐後洗完澡坐在客廳看電視時,她也繼續把那根玉米拿來吃,直到最後完整地露出中間的玉米芯,以及旁邊堆在餐巾紙上的一小座玉米皮小山。
每當我對其他人說這個故事,都會得到:
「屁勒!玉米哪裡有皮!」我得好好地說清楚是每一顆玉米粒的種皮,那一層超薄超薄的種皮,被我母親花費整天時間慢慢地剝完、挑好的過程,所有人都不相信,直到我鉅細靡遺說著過程,還信誓旦旦且煞有介事地發誓,對方才相信,但又會說:「太扯了,誰會這樣吃玉米啊!」。
我母親也知道她的行徑誇張,就在我問她:「你是哪來的想法,開始決定要把每一顆玉米都剝皮才吃的?」她只說:
「這樣比較好吃啊!」然後繼續幫水煮玉米脫外套,露出白皙猶如小牙齒般的外觀,才願意吃下。
直到很多年後,當我跟老公的家人一起用餐,我才發現自己其實一直都是「吃得慢」的進食選手,只是一直跟在我母親身邊,倒顯得我狼吞虎嚥了。
至於我跟我老公這個來自「快食家庭」一起用餐的經驗,讓我像隻在豬圈中搶不到奶頭喝奶的小豬仔的故事,就下次再說吧,真的是想對天大喊:
「難道我真的吃這麼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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