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國深造散策－開創日本建築理論與歷史研究的男人伊東忠太

「建築」，精準絕妙又泛用的詞彙，但它其實源自日本漢字，如同藝術 主義 邏輯 暴走 便所等。邁入20世紀前，漢字文化圈並無直接對應「Architecture」的譯詞。建造工程在中國稱為營造，日本則使用造営、建築以及具特殊立場的「造家」等詞。而將「建築」字義重新定位，由建造工程轉化為「Architecture」意匠詮釋的便是伊東忠太。他乃日本首位建築史學家和理論家、重度漫畫愛好者以及神奇寶貝訓練大師。

1877年，工部大學校造家學科聘請英國建築師 Josiah Conder 任教，培育出日本第一代建築師辰野金吾、片山東熊、曾禰達蔵、佐立七次郎等人，此為日本建築專業教育之濫觴。辰野氏留學英國歸來不久，於1886年任教帝國大學工科大學造家學科，與松ヶ崎万長等人創立「造家學會」並於隔年發行「建築雜誌」，這時可注意到竟然有造家（Zoka）與建築（Kenchiku）兩種名稱同時使用的怪異情形。

「造家」為官方體制下建築專業化的學科名，象徵師承 Conder 的嫡系血統，然而，此時期的 「建築」一詞則顯得定義不清。伊東不爽這種涉嫌搞菁英小團體的命名方式，因此於1894年發表文章，提議將「Architecture」翻譯為「建築」。他認為Architecture 是細膩藝術而非工業技術，是透過建築物來傳達意匠之美。造家一詞侷限在建造房屋，無法包含紀念碑、墳墓等其他構築型式。建築一詞似乎更精準更包容，更貼切 Architecture 字義中的精神。三年後，學會正式改名為「建築學會」，漢字文化圈開始正視建築一詞，並且逐漸流傳使用，成為今日你我所熟悉的 「建築」。

伊東的視野是宏觀的，能打破時間與空間的侷限。1893年他發表了《法隆寺建築論》，在日本最古老的木造建築「法隆寺」觀察到，不論是梭柱還是建築的構成比例，竟然與古希臘神殿完全吻合。這個論點引領日本建築傳統大工進入建築史與美學的研究領域。他以此論文獲得工學博士學位，畢業後為了驗證論點，伊東於1902年展開為期三年的建築探險之旅，沿途穿越中國、東南亞、印度、土耳其、埃及與中東各地，最後一年遊歷歐美後回到日本，並出版貫徹他一生的究極巨著──《建築進化論》。

『純粹的建築型式在明治之前即告終結，新的風格尚未興起，因此處於混亂的無政府狀態，即過渡時期或暗黑時代』── 建築進化論中的宣言，徹底批判了自明治維新以來的建築西化與 Conder 一脈的建築風格。從建築正名與建築進化論可以看出，伊東一再挑戰老師們訂定的框架。他認為建築進化的過程中，日本仍停留在原始的木造階段，尚未發展出石造建築。前幾年的探險旅程中，雖然未發現希臘神殿影響法隆寺的直接證據，但他將世界建築歷史整理出古代系、西洋系與東洋系三大類，它們彷彿水面上的漣漪，相互影響交融，並透過雲岡石窟等希臘化佛教建築與藝術，將法隆寺與希臘神殿「聯繫」起來。

建築進化論的另一位大功臣是大谷光瑞伯爵 aka 淨土真宗本願寺派第22世法主鏡如上人。同在1902年，兩人的命運纏繞交集，伊東為了建築尋根展開遊歷；大谷為了追溯佛教源頭，組織「大谷探險隊」踏上相同旅途。過程中，伊東與大谷探險隊在雲南相遇，他對探險隊所做的紀錄與理念感到狂喜，核心價值竟然與建築進化論不謀而合。回到日本後的1906年，伊東與大谷相見歡一拍即合，大谷也成為伊東日後最重要的業主，藉由西本願寺大連別院(未實現)、二樂莊、本願寺傳道院及築地本願寺等案，成為建築進化論與佛教奧義具象化的媒介。

築地本願寺，建築進化論的究極體。原先寺方期望的是傳統紫宸殿型式，多番協商後決定以天竺風格興建(還好有改......)。不同於辰野一派的西式雜交奇美拉，築地本願寺不能歸類為折衷主義或歸化主義。他從佛教最初的建築著手，揉合古今中外的佛教建築元素，並利用最新穎的鋼筋混凝土技術興建(進化為石造)。本堂正立面獨特的造型源於古代佛教支提窟（Chaitya）入口的 Gavaksha 拱圈，這個元素正是建築由木造進化為石造的象徵代表。兩翼的鐘樓則採用窣堵坡（stupa）型式，建築裡外的華麗裝飾，巧妙融合東西方具佛教寓意的元素，而室內空間與配置仍為日本佛教建築氛圍。理論與設計相輔相成，這般建築進化的體現，放至今日來看依舊是超夢MEGA等級。

最後來說說神奇寶貝大師的部分，伊東是位被建築耽誤的漫畫家，他在探險旅程中將所見所聞以漫畫的方式記錄在筆記本上。他尤其熱愛創造各種珍奇的小怪獸，在他多數建築皆可看到大量的小怪獸攀附於建築各處，藤森照信將這些裝飾與圖畫搜羅整理，出版了《伊東忠太動物園》(超想入手一本.....)，裡面收錄滿滿的妖魔鬼怪根本神奇寶貝圖鑑。欣賞伊東的建築時，品味建築進化論的奧義或許太過艱澀，但是蒐集建築上的各種珍奇異獸絕對樂趣滿點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