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精神病人
警卫模样的人拦住了我:“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来参加一个聚会,”我说,“据说现场很热闹,会有很多人,但是这里好像很冷清。我走错了吗?难道我走到什么禁地来了?如果是那样还请原谅,我不是有意的。”
“这么说,你是来参加这里的集会的?”警卫问道。
“是的。我走错了么?如果我走错了,还烦请您告诉我正确的地方在哪……”
“没有,没有。”警卫一边说,一边把一副崭新带锁链的金属制“袖扣”从口袋里拿出来,“这里就是那个集会的地点。”
“您这是干什么呀?我才刚到这里来,还什么都没做呢。而且据我所知,这里是个公共场所,没有任何人禁止入内。”
“这是一个违法的集会,上面通知我说要把所有参与者,包括预备的参与者都拘留起来,所以,很抱歉,请带上这副袖扣。”袖扣咔嚓一声扣紧了。
“怎么会违法了呢!”我惊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明明是一个正常的集会,它——”
“唉,你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违法,但是我的上级负责判断什么违法,既然他们说违法,那么就一定有什么地方违法了。所以,你先跟着我们走吧。”
我被扔到拘留所等待讯问。拘留所的环境除了有点狭窄之外不差,地板、天花板甚至门上的铁栏杆都被擦拭一新(似乎是专门等着我来的——很讽刺不是吗)。在嫌疑犯和坐实的无赖们的晚饭时间,我们甚至有新闻节目可以看。
可能是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我忘记具体是第几天了,总之没过几天,我就在那台悬挂电视上面看到了关于集会的播报,虽然我仍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集会违法,新闻里也没说为什么违法。
百思不得其解,我把我的遭遇告诉了旁边埋头吃饭的大哥。他停下筷子想了想,说:“别管这个啦!他们只要说你违法了,那就是违法了。”
“其中总有什么原因……”我质疑。
“当然。肯定有什么原因,但是我们没办法得知,他们也不愿意告诉你,因为这样你就由知情犯罪变成不知情犯罪了,这是他们所不希望的。”
就在这时,听到有人在喊:“XXX,出来受审了!”
负责审问的是一个脸色阴沉的警员,比之前的警员更像警员。我急切地对他说了我的困境,他若有其事地点了一下头,然后阴沉地说:“这样说,你的确是来参加集会的?”
“是的。我是来参加集会的,我——”
“停,不需要说了,你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了。我现在的问题是,是谁让你来的?”
“可是,没有人让我来。我刚才也说了,是我自己要来的。”
“不要试图撒谎。我再问你一次,是谁指使你来的?”
“真的没有谁指使我。如果按你们所说,参加这个集会真的有什么问题,那也完全是由于我个人的原因,没有其他人参与。”
“这不可能。一个接受正常教育,在正常的环境成长起来的公民,为什么会去自发地参加这种聚会呢?总之,各种证据都显示此事有外人干涉,不可能只是因为你的个人原因。”
我再次抗议,然而抗议无效。旁边的警员大声议论:
“你看他的手机里这些外语写作的论文,也许他的雇主是个外国人。”
“有道理,甚至这款手机也是外国产的……”
“我们这里的货币对外币的汇率是多少?”
“我想想……大概 8:1 吧?”
“那么,如果他从雇主那里收到 10 万外币,转换过来就是 80 万元。让我们查查他的转账记录。”
他们当然查不到虚拟的汇款,于是他们怀疑我通过别的账户接受资金,我说我根本没有别的账户,他们说也许是线人给我付的现金。我的抗议再次无效,他们把我晾在一边,开始写虚拟的审讯书。
我想回拘留所了。但是他们不让我回去,说领导很重视这个集会和集会背后的人,要亲自来讯问我。我只能又被他们押着,穿过警局的大厅(我幻想大厅中央端坐着一位嫉恶如仇能为我伸冤的青天大老爷,可惜没有),来到一个办公室前。
办公室中央的扶手椅上面端坐着一位很像领导的领导。警员们纷纷向他敬礼致意,他和蔼地笑,示意大家,包括我,都坐下。我又重新燃起了一点希望,迫不及待地向他申冤,结果是“啪”的一巴掌,警员呵斥道:“问你的时候你再说话!”
“别这样别这样,”领导又笑,“让人家先说说看。”
于是我又把真实情况陈述了一遍。领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这个情况我知道了。”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高兴——我的多巴胺甚至还没来得及传到杏仁核[1],他又说:“所以,是谁叫你来的呢?”
“没有人叫我来呀,刚才不是跟您说了吗?”
“这样吗?”他又点头。
“那么他们给你提供了多少资金?付款方式是什么?”
“可是,我一直在说只是我自己要来,并没有人指使我。”
领导笑了:“啊,这样大的数目,怪不得有这么多人参加这个集会……”
“真的只是我自己要来。如果我有错,你可以告诉我哪错了,然后惩罚我,哪怕是把我终身监禁——甚至死刑了,但是你们不能冤枉我受人指使,一切都是我个人的原因。”
“唉,也不能全怪你,我们的教育方面还是没做好啊。”领导叹了一口气,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屁股,“把他带回去吧,挺好的年轻人,就是关键时候犯了错误,可惜了。”
我试图思考,但是不能思考,我的头很痛,很疼,不知道原因是什么,我也不能知道原因是什么,因为我不能思考。而我又不能阻止我自己的思考,又只能思考,又不能思考,又只能思考,又不能思考,又只能思考,又不能思考,又只能思考。到最后,我突然想到——不能说是想到,因为我不能思考,它是自己从我的脑子里跳出来的——一个解决我的头部痛疼问题的好方法。
这里是三楼,面前有一个装了一半水的水桶,桶边上挂着一条毛巾,毛巾上面是一个窗户,窗户半开着,上面没有纱窗且擦得干干净净,应该是为了迎接领导。押送我的警员对我说:“你现在跟我们进去做笔录。”
“没必要那么麻烦。”我说。
他刚想问我,我就突然跳了起来。按理说他应该迅速反应制服嫌犯,然而他应该是没想到我这个一直蔫巴巴的家伙能有这样的速度,霎时间愣住了,任由我冲到窗前,一个鲤鱼打挺跳了下去——因为我想好了,三楼顶多五六米的高度不太够,只有大头朝下才能保证摧毁我那个顽固的思考器官,解决我的头痛。
我坠落在街上的情景被许多人看到。不久各种小道消息开始疯传,什么秘密处决啦,有人收买警察谋杀啦,警察霸凌囚犯啦,介于此,警局发了公告辟谣:
“……该嫌犯在精神不稳定的情况下坠楼自杀,完全属于个人原因。”
注:
[1] 多巴胺是引起幸福感的神经递质,杏仁核是大脑中主管情绪的部分——这里也许有科学性错误,还请看到错误的读者尽量忽视。
作者:创伤后应激综合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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