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被國保局人員训诫的经历

『你能做到嗎？你聽明白了嗎？』

現在已是深夜，窗外傳來的一陣陣蛙鳴聲，令人心煩氣躁。在下決心要寫下此次經歷前，看到『端』傳媒評論區一位朋友的留言，使我感慨萬分。那位朋友亦是不知何數被訓誡的公民之一，且與我一樣，皆是學生。他（她）寫道『這些人遭遇的恐懼和迫害是更加深重的，然而他們卻沒有機會發出自己的聲音』。我深以為然，並且決定定要發聲。

十幾天前的一個下午，學校輔導員打電話給我，問我是否在網絡發表過什麼敏感的帖子，並提到院領導要求我刪除。那時我感到有一點兒不對勁了。最開始，我聯想到的是在公眾號上所寫的關於李文亮的評論文章，只是那瀏覽量尚且二千不到，其影響力應該不足以引起他們關注。於是我又聯想到此前參與的張千帆與艾曉明等幾位老師所起草的一份『吿同胞書』，然而所謂刪掉『帖子』說法似乎又不太準確。就僅僅是猜度，未能肯定。

然而自那時起，我的第六感似乎已感到有些許不對勁，眉毛緊縮，大有大難臨頭之感。果不其然，又過一日，鎮上派出所工作的同村警察便招呼我去調查一番了。理由是『外地歸來的人，要去檢查一下疫情的情況』，我的家人當時並未當作一回事，變放心讓我去了。自然，我心底裡是一清二楚的，所謂的檢查，即傳喚去受調查罷了。

在進入派出所前，我多了個心眼，悄悄地打開了手機錄音，擔憂會在裡面受到辱罵、嚴打或者其它傷害。或許，所幸有位同村的工作人員，抑或者我『積極配合』，整個過程還算是蠻『祥和』渡過。我被帶到審訊室中，那位負責審訊的開始便亮明了其身份，是國保局的。說實話那時我被驚訝到了，因為畢竟素日對此機構無多大了解，且一向將其與美國FBI 联系（後來回到家搜了相關資料也就沒覺得那麼可怕了）。而由于我確乎没有做出什么严重『出轨』事件，所以我便『如實』作答。而考慮到落後小縣城的治安觀念，我也沒有做出過多的反抗和爭執，亦沒有詢問其合法根據。值得一提的是，在審訊的過程中，有一通電話打進來，那是一位女性，命令要嚴格審查和關注我，說我極有可能有『參與街頭運動』之嫌疑。那一刻我實在是感到莫名的緊張和恐懼，這是來自於莫名其妙的冤枉扣在頭上的窒息。那位審訊者語氣忽張忽遲，一會兒溫順至極，似乎處處為我著想，而一會兒卻又暴怒，威脅著要將我抓入禁閉幾日。這無疑反應了其專業能力和豐富經驗，我識破了其伎倆，在力量之極端不平等下我卻也只能聽任其擺佈，實在唏噓。審訊者教育了我，大致講了些西方民主並非真正民主，中國有特殊國情，以及美帝國主義亡我中華之心論，我竊喜，覺得滑稽。

在審訊結束後，派出所裡的老幹部對我語重心長道了一番話，使我感慨良多。『政治這東西，沒有足夠資產和地位，千萬不要碰，而作為我們這般小民，把家人放在首位才是重要的，才對得起良心』、『例如香港的那些年輕人，皆是政治家的棋子，你看看他們現在那麼多人被抓，多麼可憐』、『八九六四，你也知道。各個學校都有學生出來運動，你看結果是什麼樣子』。

再過兩天，降溫，天氣下著雨，且刮著風。那位勤勞的、敬業的國保局的給我打了微信電話，要求我再去派出所一次。那時突然浮現在我腦海的第一個念頭是拒絕，不過卻又很快閃現過去了。我的理性讓我要乖乖聽話，盡量避免做出不必要之舉動。原來是上頭定要我寫下訓誡書，並且認為上次錄補材料不夠充分，要多詢問一些相關細節。於是問我親戚是否有海外人員，或者是否有在職幹部，『阿彌陀佛』，索性我家庭貧窮，全是農民，要不然不知又要誕生出多少麻煩事。那位國保局的，看我微信經常關注『文學類』文章，便試圖要套近乎我，多次提到『我也喜歡文學，有機會可以討論討論』，結果他看我對他愛搭不搭，便也就放棄了此一念頭。在要求我簽下訓誡書時，因我詢問『因何違法』時，他便大聲呵斥威脅，說我不配合，恐嚇『要抓我到縣公安局去』。雖然我知其與權力如此做，但實在不敢違背，於是只好婉言請他息怒，原來我犯了『口袋罪』，即『尋釁滋事』，乃違法行為。我心想，既然是依違法處理，那應該先有檢察機關立案吧。但此一念頭也僅浮現於剎那間。理性告訴我，不要過多爭執和反抗，於是便只好承認此犯罪行為，『乖巧地』完成了那張與李文亮一模一樣的訓誡書。

『你能做到嗎』

『你聽明白了嗎』

後來，幾番輾轉思索，愈想愈覺得前途迷茫，內心充滿恐懼。學校這邊是斷定不會讓我畢業了，而我其實也早已決定不求畢業。只是是否會選擇開除我，又會以何種方式以及何時開除我？這倒是一直停留在我的思緒裡。而作為家族中唯一考到一本，被寄予厚望的我，又該怎麼去面對他們呢？

這次經歷，無疑帶給了我一些創傷，但同時，它也使我明白了一些道理。第一，極權政府從來不害怕網絡上的言論，他們最擔憂的是付諸實際的行動，一發現苗頭，他們便會瘋狂用盡一切扼殺於搖籃之中；第二，一切口頭上說的，都要轉化為現實，否則僅是沽名釣譽、謀取私利的工具罷了；第三，『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作家閻連科前幾日在香港中文大學網絡授課的第一講裡提到，『要成為一個能長有記憶的人，能讓記憶生長出記憶的人』。個體記憶容易被忽視，與集體記憶相比它似乎也微不足道，但是我相信一旦它被紀錄和再現出來，它所蘊含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我想在此回憶和紀錄下我的生活，希望它不至於被歷史的洪流徹底粉碎和淹沒。『你是忘記了，還是害怕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