巿集、壁畫村、隱世小店：偏遠鄉村成為本地遊熱點，得益的到底是誰？

「借問聲，CoHee要點樣行？」平日下午，工作後回到錦田，一位身穿運動裝，身材高挑的中年女士在貨櫃巿集問我。

CoHee是一家錦田開業的網紅咖啡店，號稱「錦田素年」(名字是我亂改）。數之不盡的遊客慕名而來，等候至少四十五分鐘，享受一頓悠閒慢活的西式料理。看中年女士的樣子，她肯定是趁著在家工作，特地過來的。

「我住元朗四十幾年，第一次來錦田。」中年女士興奮地說：「真的不認識路。紅磚屋呢？該怎麼走？」

「哦，在CoHee反方向喔。」我說：「你先去CoHee登記，他們至少要等四十五分鐘，到底逛逛再回去。」我幫她在google map記錄位置，安排路線，在吉慶圍門分別。

臨行前她問我：你住附近，一定很常吃這家網紅店吧？

呃⋯⋯沒吃過呢！等這麼久，自己煮完吃完還沒等到。

巿集

巿集的先行者非常聰明，非常有遠見。香港人愛逛街，愛逛商場，愛花錢。多年來追求更廣更大更深更複雜的多層大型商場，最好走進去，迷路，出不來。

商場樂意消費者在內，耗一整天，一站式解決飲食、娛樂、消費。引進大品牌，連鎖店，很快地⋯⋯

全香港商場都一模一樣。

已經查不到哪一個是錦田最先的跳蚤巿集。目前已知的跳蚤巿集有：錦上路巿集（2008年）、錦田紅磚屋、盈匯坊。還有零星、季節性的巿集，例如這個：

追求精緻物質生活，恐怕會失望。巿集賣的東西⋯⋯嘛，其實還好。自家產農作物、茶葉、玩具、寵物用品⋯⋯多半不是自己生產，感覺是一個廣大的雜貨店。

視之為休閒場所，卻是非常優秀。買一瓶肥泡泡、竹蜻蜓，小孩子可以追逐跑跳；飛碟、寵物玩具一應俱全，耍樂之餘，與飼主們閒談汪星人日常。單車友亦常於此地聚集補給，瓶裝水零食香蕉一應俱全。

寫了一段像廣告的文字，旨在突出錦田巿集的功能與大型商場、D2 Place等文創巿集的不同 — — 空間。錦上路巿集的廣大空間，提供休閒娛樂的豐富自由。不可能在商場幫狗狗撿大二小便，放孩子喧嘩叫囂。

假日遊人如織，問我是否困擾，倒是不覺。看著小孩子和寵物對峙，一個想追牠怕被倒追，另一個想逃跑卻被誤會牠兇狠，還蠻舒壓的。

的確有些街坊擔心治安問題，也有聽說圍村的住民埋怨遊人不戴口罩。我自己呢，純粹覺得為甚麼大家都不用google map呢？十個人十個人問紅磚屋怎麼走。大哥，你跟著前面穿著薄如蟬翼的運動外套的大哥們就去得到。

壁畫村

數台不知明只知很貴的私家車，半棄耕的阡陌，不冷的冬天，陰晴不定。朋友頭架大家地讓我亂拍，突然間，一對情侶插入。又是名牌運動裝全套，瑩光色系，高筒球鞋，看來比我們年長十歲有餘，佇在同一個點，拍攝十分鐘。不說我還以為是某廣告公司顧來的打手。

只需在鄉郊房子或貨櫃圍板，畫上幾幅壁畫，無論美景與否，主題是否統一，數目差不多，便能以壁畫村自居。壁畫創作無疑能促使村民和村外居民，認識農村生活。

壁畫往常是這樣開始的。某村落邀請藝術家進駐，與村民溝通訪談，了解村民日常生活細節，成長背景。例如某戶村民回憶，小時候吃飯的碗碟長甚麼模樣，柴火煮烹調，大圓桌一家人熱熱鬧鬧。藝術家按照這些訪談資訊，草擬構圖。

過程需要外力幫忙，畢竟這麼廣闊的牆壁，獨力完成也太辛苦了！有些與社福機構合作，有些與學校合作，邀請學生、社區人士，𦲷臨村落，一同畫壁畫、上漆，美化村落環境。

美化效果十分顯著。添sir居住的天平邨天明樓外，有一道污黑了廿幾三十年的牆壁。舊時在牆腳燒街衣拜拜，燻得烏黑如暮，蠟淚斑斑。又鄰近陳健康事件陳屍處，平日無人打理。經他招募義工籌謀翻新，重見光明，陰霾盡去，不再生人忽近。

走訪過牛潭尾、錦田等，坪輦壁畫村可算是當中最為美觀，風格相對劃一。以粉藍色為主調，低對比，童話化農村生活。適當留白，亦有數個打卡位，供遊人扮蝴蝶拍照。

壁畫畫在房牆之間，我和頭架玩樂打卡時，其他遊人背後質疑：「為甚麼要拍別人家？」

點擊瀏覽壁畫相冊：https://500px.com/p/housescheung

對於村民而言，交出外牆，揭露過去，絕不輕鬆。開放村落，等同開放家門，鄉郊治安向來成疑，任憑外來者自由打卡，敞開胸懷，得益者到底是誰。

「藝術家好有心思，這麼大老遠跑來這裡畫畫。」頭架說：「農村給不了多少錢嗎？」

「坪輦我是不知道啦，有些村落是拿資助來畫的。」我舉自己知道的例子：「最初是閘誌在巿區鐵閘上作畫。塗鴉風氣漫延到鄉村，團體組織撰寫計劃書，隨便甚麼名號都可以，美化鄉郊，活化農業⋯⋯獲得資助便開始壁畫工作。有些案子是學校聯手，結果功勞都被老師們當業績搶走，主辦團體氣得半死。」

隱世小店

「這邊是2020年月曆，這邊是2021。聖誕樹是燈盒，亞加力做的能夠亮燈，非常應節的擺設。2020日子難熬，展望2021能過上好日子。」迴響其中一攤手作精品負責人，友善而詳細地介紹商品。

「你都好憎2020，每一件商品均設計成屎塔，聖誕樹都是屎的形狀。」我指著她一系列馬桶、大便主題的聖誕新年手作，肆意嘲弄。她反應倒是敏捷：

「我們覺得2020年值得紀念，才採用這種設計。你不覺得很特別嗎？」

儘管我是透過巿集認識迴響，它們定義自己為「錦田裡的社區空間」。巿集、工作坊、社區展覽，發生在一棟低調、不入流的村屋之內。它令我聯想起台灣的綜合型書店，起初是因為賣書利潤微薄，漸而兼營咖啡、農作物、音樂迴廊等等。

探索錦田會發現許多隱秘的特色小店，不常營業的書店、社區空間，網紅咖啡店。這些小店名聲外揚，各大小媒體均報導過，隱秘是指地理位置，交通不便，即使自駕亦未必找到。

小店一經媒體報導，遊人下周就會蜂擁而至。倒不是壞事，只不過它們實在太隱蔽，當地居民也不一定知道，被問路時便常感尷尬。遊人擺出一副責難臉孔，你這人不友善吶。拜託，我住這裡一定要在此地消遣嗎？

而且小店和壁畫的目標對象，同樣是村外來客，往常和村子裡、附近居民沒有太大交雜。至少我就沒收過任何一家錦田小店的宣傳單張，地產傳單就有大量。看來小店們均是以全港全球為目標巿場。

也許根本沒甚麼目標，有些店家從我認識開始，未曾見它開店。紅磚屋有一家復古時裝店，只掛著聯絡方式，一直沒見過它開門營業。隨性一些不也挺好？何必循規蹈矩，按照主人家心情來做就好了。

消費者碎碎念

既然居於元朗40年的女士，為了CoHee願意穿越元朗國金鐘罩，破格探索錦田。看來有必要一探究竟。

選了個悠閒周末，中午先往店家登記，回居處簡單處理事務，等候店家聯絡。一個人不必太久，四十分鐘後，蹺腿在CoHee品嚐精品咖啡。

眼前客人均是海歸派，中英夾雜，澳洲加拿大英倫，話題圍繞著外地生活，寵物情緣。吧枱側小小的懶人座，是其中一名夥計的朋友，聽言行是咖啡高人。

嗯！難怪大家喜歡這裡，根本不像香港，像是周休的九份十份遇上一大堆台北人？或是望著藍白色小屋的希臘小島？不，其實只是一堆無法逃離香港的都巿人，拼命幻想在格調特殊的店裡，以為重複著飲飲食食，便能擺脫平日的身份地位階級。

我沒那麼高尚，吃好料目的只在拍照。輕盈地了結午餐，不免俗給店外環境一一拍照。窗邊某位食客察覺鏡頭存在，徐徐地拉下窗簾，遮掩自己和女友視線。畢竟前方只是一條狹窄馬路，以及一大堆焦急著渴望你吃完趕快滾蛋的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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