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兄妹關係

我沒有層次複雜的家族，卻有縱橫交錯的家庭關係。自2014年至今，我和哥哥處在「三不狀態」（不接觸、不談判、不妥協）。　

與哥哥的相處，從來就沒有簡單過。這件事情多少要歸咎於母親，她在其中起了不少負面作用。　

我在家排行老三，也是老幺。小的時候，媽媽總是告訴我，我是多餘的，是在她生完一女一男以後，貪心想再生個男孩時，不小心生出來的。據她説，在生我之前，她流掉了一個男嬰，所以她一直期盼著，下一次還會再懷個男孩，結果真不巧，來了個女孩。在我小的時候，我恨不得自己變成男孩，來符合媽媽的期望。

哥哥大我兩歲，他小的時候，白白淨淨，五官清秀，個子又高，長得很帥，可討人喜歡。到了小學階段，他不但成績好，當班長，還經常在各種美術比賽中得獎。他得到過的最高榮譽，是全臺南市兒童寫生比賽的第一名。在我們那個「草地」(臺語指鄉下地方) 學校裏，哥哥是個大人物，在學校的升旗典禮結尾時，三天兩頭就可以聽到校長宣佈他的名字和得到的獎項，當然還有全校師生熱烈的掌聲。在學校裏，當有人不認識我的時候，我只要說我是XXX的妹妹，所有的人都會點點頭說：「哦，你是XXX的妹妹啊？！你哥好厲害。」那時，當妹的我，也覺得很驕傲。

當然，像哥哥這樣優秀的孩子，特別是家中的獨子，受父母寵愛的程度自然是我們女生的N倍。從小，姐姐和我都知道要自動退讓，讓家中唯一的男生優先使用家裏的資源。媽媽常説，女生是潑出去的水，以後不能依靠。　

好景不長。到了哥哥國二那年，他交上了一個太妹女友。這個女孩，跟我同在一所女子國中，是放牛班的學生。在還有髮禁的年代，她留著有層次的頭髮，穿著改版的制服 (背後燙出三條斜紋的白襯衫，黑色迷你百褶裙)。在和她開始拍拖以後，哥哥變得流里流氣，最後竟然跟著混進了黑社會圈。

到了我國二那一年，一天晚上，兩位警察來訪。媽媽去開門，我不敢出來，躲在樓梯口，窺探究竟。其中一位警察說，一群不良少年打了群架，導致有人重傷致死。當然，警察會找上門來，表示哥哥也被捲入其中。經過了一番折騰，儘管最後哥哥擺脫了嫌疑，但他從此一蹶不振，三年高中期間換了五間學校，成了不折不扣的敗家子。

在高中階段，哥哥還陸陸續續惹了不少事，每次都是父親在後面幫他處理善後。於是，他跟父親的關係也變得很惡劣，搞到最後無法收拾，兩個人一見面就要打架。至於母親，一直是溺愛著自己的寶貝兒子，從來不發表什麽意見，把所有的過錯都歸在太妹女友的身上。這個女友，後來成了我的嫂嫂，被我媽恨了一輩子，說都是因爲她，兒子才會誤入歧途，前途全毀。

一天，我不知道說了什麼惹到哥哥，他竟然拿著螺絲起子，從我背後往我身上射飛鏢，螺絲起子瞬間射中我的下腰，一時間我感覺到腰間在淌血。那時才13歲的我，自然是嚇壞了。因爲那時家裏沒人，只能自己到浴室裏，在傷口上貼了一塊ok繃，最後連父母都不敢告訴。最後，這個傷口結成了一個突起的疤，在我的腰上留下了永久的烙印。

我上了高中以後，基本上就和哥哥沒什麼交流。後來考上了大學，離開了家，跟他就已經屬於斷聯狀態。大學畢業以後，我離開了台灣, 之後就沒有跟他有任何聯繫。

在我25歲那一年，他幫我買機票，請我回去參加他的婚禮，有點像是在請求和解。我本以為，我們的關係會因此有所改善，至少我可以看到他的一點歉意。然而，我很快就知道自己會錯了意，他只是想向我炫耀他很會賺錢，而當我跟他提起螺絲起子這件事時，他只是聳聳肩，告訴我他不記得了。

我最後一次見他，是在2014年。這一年，他要求我回去辦房屋過戶，他要把爸爸留下的房子，從所有繼承人手裏過戶給自己。這個房子，名義上是由媽媽和我們三個孩子共同繼承，媽媽享有使用權，還住在裡面。哥哥說，因為房子被分成了四等份，每年都要交很多稅，所以最簡單的解決辦法就是把房子過戶給他一個人。對於他的提議，媽媽、姐姐和我，沒有半點質疑和意見，各自親手奉上自己的身份証，把房子直接過戶，給了家中唯一的男人。這個房子過戶以後，被整修成了高級的Airbnb，媽媽從此變成無殼蝸牛，只能住到哥哥家裏去。

 同年，回到法國不久的某一天早上，我接到了哥哥的電話。他說媽媽不好相處，他不希望和媽媽一起住。他提議幫媽媽在外面租一個小套房，房租由我們三個孩子來分擔。

聽到他的要求，我當場就炸了。我說：「你的如意算盤打得真好, 先把媽媽的房子收了，拿來賺錢做生意，再把媽媽趕出去，讓我們三個孩子來分擔房租, 這樣橫豎都賺的生意，只有你才想得出來啊。」他告訴我：「反正你們在國外賺錢容易，而且你們又不缺。」

這是10年前我和他的最後一次對話。

今年夏天，我要帶著孩子回臺南探望我高齡82的老母，至今她仍住在哥哥家。我和哥哥已經10年沒有見面，也沒有聯絡過。我不知道到時應該用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他，我只知道，一張被揉過的紙，摺痕是永遠無法被抹平的。

2024年6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