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普照》── 每個人總有著陽光無法照亮的一面

《陽光普照》是一部在2019年上映的台灣電影。作品於2019年入選多倫多國際電影節、釜山國際影展及東京國際影展，並在第56屆金馬獎獲得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剪輯以及觀眾票選獎。《陽光普照》故事圍繞任職駕駛班教練的阿文一家人展開。故事一開始講述阿文的二兒子阿和找了個幫手，菜頭，去嚇唬欺負他的黑輪。不料，菜頭沒有嚇唬黑輪，而是砍了黑輪一刀。因此，阿文與菜頭被判傷害罪，進入了少年輔育院。在他進入輔育院後，他的女朋友未婚懷孕，找上了他一家。阿和的媽媽決定照顧他的女朋友，與她住在同一屋簷下。另外，阿文的哥哥阿豪面對不同的壓力下，跳樓自殺。自此，阿文一家彷彿失去了所有希望，直到阿文出院。阿文出院後發奮圖強，但他沒想到，在他重回陽光的路上，遇到當初的「幫手」黑輪。他的出現讓重回軌道的阿文，再一次走向萬劫不復的路。

這部電影在光影運用上的有著非常出色的表現。在數個畫面上都可以看到導演的種種細節。當中最讓筆者印象深刻的有以下兩個片段。

第一個片段是父親阿文在夢中重遇他最自豪的大兒子阿豪。當兩人走到路口時，父親背著光，而阿豪就如他在電影中所強調的，陽光在他身上從不間斷。在黑夜中，只有他全身都帶著光，而這一點與阿豪形容自己一直都是活在陽光下不謀而合。這一點細節讓筆者十分驚喜。

第二個片段是阿和父母在山上的剖白。在這一幕中，父親阿文背著光，而母親琴姐迎著光站在對面。聽完阿文的內心秘密後，觀眾們才發現原來阿文為了保護他的小兒子阿和，殺害了一直威脅阿和的菜頭。而不知道這件事的琴姐由一開始正對著光的站位慢慢轉移到與阿文同樣的站位。兩人最後背著光相擁。琴姐由不知情到知道丈夫的秘密，自此她再也不能站在陽光下，內心跟著丈夫一起墜入黑暗。這一幕的處理十分細膩的，特別是導演把鏡頭拉近琴姐，然後用一個長鏡頭，讓觀眾仔細地看清楚琴姐在陽光下的面部表情轉變。她由一開始的不敢相信，到驚訝，再到痛哭，最後抱著阿文，兩人站在背著光的位置上。這短短幾分鐘，充分地展現了琴姐內心的掙扎，亦記錄了她由光明的一方投入黑暗的一刻。

• 黑暗的角落

阿豪：「這個世界，最公平的是太陽，不論緯度高低，每個地方，一整年中，白天與黑夜的時間都各佔一半。前幾天我們去了動物園，那天太陽很大，曬得所有動物都受不了，他們都設法找一個陰影躲起來。我有一種說不清楚模糊的感覺，我也好希望跟這些動物一樣，有一些陰影可以躲起來，但是我環顧四周，不只是這些動物有陰影可以躲，包括妳、我弟，甚至是司馬光，都可以找到一個有陰影的角落。可是我沒有，我沒有水缸，沒有暗處，只有陽光， 24 小時從不間斷，明亮溫暖，陽光普照。」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過在半夜痛哭的經驗？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試過在深夜中睡不著，在床上拿起鏡子，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然後在想自己究竟在做甚麼。一生中，我們難免會有些迷茫的時候。有些人在迷茫後能繼續生活，有些人則會完全找不到走下去的路。在《陽光普照》中，阿豪便是後者。阿豪說這世上最公平的是太陽，的確，世界上每個地方都能夠接受陽光的照射。看完這部電影，筆者無法完全定義電影中所提及的黑暗或陰影是甚麼。因為「黑暗」在電影中的意思多次轉換，既是人生做過的錯事，亦是讓人休憩的地方。或許對於阿豪來說，黑暗亦是如此。在電影中，他的弟弟阿和說過：「從小到大，大家都喜歡他。他功課好，長得好，他甚麼都好。他好到連沒考到第一志願的醫學系也要重考。他很厲害，厲害到我愈來愈討厭他，他們都說我很爛，很不好。但至少我現在還在這裡，但我哥呢？他厲害到這輩子，只做錯過一件事情，就是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他真的很厲害。」阿豪這短暫的一生並沒有做過任何錯事，或因如此，他沒有休息時間。因為他身上背負連多人的冀望，所以他不能犯錯。亦因他的不犯錯，他獲得許多人的信賴。這一點從他被重考班上老師們寄予厚望就可證明，他對自己的要求非常高，放在現今的社會，阿豪猶如「男神」般的存在。為甚麼呢？為何他要這麼努力呢？是因為他孝順父母，還是因為他對前途感到迷茫呢？電影中有一幕展現出阿豪內心的迷茫，他坐在重考班的課室裡，身邊的同學都趴著休息，而他則坐起身，環顧四周，同學們的身影開始忽然閃現，他坐在課室裡，像是坐在一群人中，又像是一個人獨坐著。或許這些同學的存在對阿豪來說一點也沒所謂，因為他由始至終都是一個人。阿豪獨坐課室，四周的同學都在休息的一幕，不禁讓人產生「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相比其他人麻木地讀書，阿豪在思考他在重考班讀書的意義。或許他在最後找到了答案。他在告別這個世界之前，曾經擦拭洗澡後凝聚在鏡面上的霧氣，看著鏡面上的自己。好像在這一刻，他撥清迷霧，看清了自己。縱然這個結果是沒有回頭路，他依然一躍而下。

相比家庭教育問題，或許沒有充分的溝通才是所有問題的核心。在阿豪一家人中，我們其實不難看到他們彼此並不瞭解，例如琴姐不知道她丈夫阿文背後為小兒子做的事，阿文不清楚阿豪內心的迷惑等等。相互的不了解讓人難以產生歸屬感，就如阿豪在自殺前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絲毫不想為家人帶來麻煩。雖然在電影的後期，阿豪找到了一個傾訴內心的對象，但那位女孩錯把阿豪的溫柔誤以為是他對自己的好感，而阿豪對她並沒有任何的想法，對阿豪來說，她只是一個可以分享心事的朋友。被隱晦地告白後，阿豪便失去了唯一一個談心的對象了。阿豪看起來正面積極，誰會想到他表面有多陽光，內心就有多黑暗。

不知道大家看完這部作品後，是如何理解電影中提及的「黑暗」。筆者認為「黑暗」在電影中的含義層層遞增，由一開始阿和有著黑暗的犯罪案底、阿豪看不清前路的黑暗，到後來阿文殺死菜頭的罪惡，這個轉變是十分明顯的。「黑暗」不再只是人生中的被公然討論的過錯，被記錄在檔的案底，而是被隱藏了的罪惡。在電影的最後，導演運用光影的變化來暗示琴姐得知阿文殺人後的內心黑化。她不再像電影前半部般光明磊落，在那山頂上，她也有了不可告人的黑暗面。在這時，「黑暗」不只代表人生路上的黑暗，亦象徵了人的內心陰暗面。在電影的結局，阿文一家渡過許多難關，前路彷彿一片光明，但這時候黑暗早已不再纏繞他們的生活，而是悄悄地進駐他們一家人的內心。雖然陽光普照，但陽光怎麼都照射不透人的黑暗面。

看完這部作品後，筆者十分興奮。因為這部作品的鏡頭運用與光影設計都令人十分驚嘆。角色們不依靠對白，而是利用肢體語言、面部表情與光影轉變來表演內心情緒的變化。不得不說，這部作品值得人們多看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