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丨Day 1丨一个人的舞台
看到这个题目的时候,我就想起了一首歌,歌词里有一句话:“舞台上远远的光,落在我的肩膀。”
为什么是远远的光呢?因为我并不在舞台上,也许此时此刻,所有观众都在注视着舞台,注视着舞台上光芒耀眼的主角。我远远地站在后排,可是却有一缕舞台的灯光,穿过攒动的人头,打在了我身上。在没有观众注视的地方,我也可以成为主角,我为我自己而骄傲。
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我以前那么自卑,从来不会为自己而骄傲。可是现在,我就是做到了以为自己做不到的事。
2016年,深秋的夜里,我就在外面一边散步,一边在听这首歌。听到“舞台上远远的光”那句,我就很有感触。有人不理解我,不支持我,但是没关系,我为自己骄傲。
那个时候,还不到我觉得自己最闪闪发亮的时刻,但是从那时候起,我已经在成长了。
从那以后又过了一年,我到了芝加哥读研,我在那里过得很不开心,很痛苦。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和大城市八字不合。城市让我紧张,焦虑,只有回到人烟稀少,人迹罕至的小镇上,我才会觉得放松。
关于我在芝加哥过得不开心的事情,好像已经在第一期,关于“空间”的七日书主题里写过了,也可能没写过,我也不太记得了。结束了一个学期紧张的课程和考试以后,我感到身心俱疲,所以回到本科生活的小镇上过春假。
回去呆了几天,我做了一个决定:我决定要转学,回到原来的学校,回到原来生活的小镇上了。
其实做决定的过程很迅速,我回到原来学校旁边的一家中餐馆吃饭,碰到了餐馆老板娘,以前我们都很熟,我的朋友在这家餐馆打了两年的工,和老板娘都有很深的感情。我和老板娘聊起以前的事情,我很舍不得离开这里,她也很舍不得我们离开。她说自从我朋友毕业离开,不在这里干了之后,她还暗自伤心抹泪。我的餐早就已经出了,我那天本来是要打包带走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站在柜台前面,和老板娘聊了很久。
我说起对现在学校的不满,我说我好希望回到从前。老板娘说,可以转学啊。
我当时听了觉得不太可能,说真的可以吗?已经被其他学校录取了,还能再转回原来的学校吗?
老板娘想了一下,说应该可以。
就是这一句话点醒了我,让我开始思考。好像找到了一条新的道路。
应该可以,应该可以吧?对啊,我可以转学啊,既然在那里过得那么痛苦,那么绝望,为什么不能转学呢?
转学回来,我就能回到过去,我就能解脱了。
那天晚上回到住处,我就开始查资料,查中英文的各种网站,查了学校的官网,关于转学的资料。结合各方资料得出的结论是,转学相当于重新申请,之前申请研究生的流程,我要重新再做一遍。
我用一晚上的时间,做了一个表格,对比了转学前和转学后所需要的各项费用和成本,然后得出了结果。我现在就读的学校是私立,一个学期的学费顶得上原来学校的两倍,再加上两个学校的学期设置之间不同,如果按照每年的费用来衡量,转学前的费用是转学后费用的3~4倍,加上房租,转学之后一年的花费,比转学前半年的都要少。如果单从费用来看,转学是一个非常节省成本的做法。我在其中唯一需要额外付出的是一个沉没成本(sunk cost)因为我在目前学校里已经获得的学分,没办法全部转回去。有些学分注定要放弃,要重新再修一遍,我为了那些学分已经花费的时间精力和学费,就是拿不回来的沉没成本。
从经济的角度,转学并不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看上去是可行的。搞清楚了成本代价,我决定明天就去原来的学校,和学校的advisor谈谈,看看转学需要哪些流程和手续。
我在一个晚上就做了这么多事,我的思路从没有像这么清晰过。好像有一股冲动,一股强烈的驱动里,推动着我去做这些事情。
还有一点,在做了这些调查和分析之后,我留了个心眼,转学的事情,我决定先不告诉我的家人,尤其是我妈妈。她一定会百般阻挠我的。我知道我妈妈,每次在我主动地想要为自己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她百分之百会阻挠我,不是百分之九十,也不是百分之九十九,而是百分之百。从小到大,她没有一次,没有一次支持我去做我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一次。每当我想要放开手,走得更远,飞得更高,她打压我的自由,击碎我的勇气,折断我的翅膀,要我脸朝黄土背朝天。
所以这一次,我决定采取秘密行动。这是一次秘密的,转学行动。
第二天去学校见了advisor,她的说法也跟网上查到的资料一致,她说转学相当于重新申请学校。我很感谢,她没有问我为什么要转学。美国的学校对于尊重学生的个人权利和隐私做得真的很好,她不会问我,为什么要转学,也不会像中国老师那样说教,“有什么事情是克服不了的?”“你那些痛苦根本就不叫痛苦”“想开一点就好啦”她只会问她该问的,比如我本科时候的GPA,我有没有考语言考试,有没有考GMAT。
她听了我的GPA和GMAT成绩以后,露出犹豫的表情,说我的成绩有一点低,不算很突出,并不能保证能申请到本校的研究生。以及要申请本校的Macc专业,还需要额外再考一个托福。
从办公室离开,我有点犯嘀咕,advisor好像对我不太满意,万一我申不到本校的研究生怎么办?那样我就没办法摆脱现在的绝望了。我想回来,我真的想回来,我再也无法忍受继续呆在芝加哥了。
我把转学的事情和一个本科的朋友说了,他好像总是知道许多小道消息,我想他也许会有办法。听说我要转学,他也不太支持我,但是告诉我说,advisor说的话只是烟雾弹,对我的成绩不满意,只是想显得自己的学校也很高大上、也不是随便想进就能进的。
“但是你不用理她,你肯定能申请到的,相信我。”他这么给我打包票,我莫名地就心安了。
到现在为止,转学的前期准备工作似乎都已经完毕了,接下来我只要做出一个最终决定。可是到了最后要做决定的时候,我又有点退缩了。
在国外留学,本科毕业,好不容易申请到了研究生,就这样放弃吗?转学,是一条很少有人走的路,但凡申请到国外研究生的人,很少有人再转学去其他学校的。没有人给我经验,也没有人告诉我,转学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没有经验,没有数据,我有点不敢走,我怕前面是悬崖,是绝路。
从学校离开后,我去了以前总去的网球场,一边对着墙练习,一边在脑子里整理思绪。打累了,我就沿着球场来回踱步,不停地在自言自语,左右互搏。我感觉我脑子里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大:“你别转学了,已经决定了走上这条道路,就不能再回头了。如果转学以后,结果还不如现在怎么办?”
但是马上,这个声音被一个更大的声音反驳了。
“不能回头?谁说的?谁说的?谁说不能回头了?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能为我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
没错,我能为我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
我也不知道当时心里怎么会生出这样的自信和底气,说出这句话。也许是我成长了,也许是我已经克服了无数难关之后,我对自己能力的认可。我再也不是那个所有事情都要依赖别人,所有决定都要先征求别人的意见的那个软弱的人了。成长起来的过程很痛苦,但是我已经一次又一次地摆脱了困境,我让自己看到了,我能够帮助自己摆脱困境的能力。
所以这一次,我选择坚定地相信自己。
当时,我站在那个网球场上,下午的太阳从头顶照下,我看着自己的影子,做出了这个决定。
七年过去了,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当初,在网球场上,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谁说的?谁说的?】
【我能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
尽管很多年后,我也会时常思考,如果我当时没有转学,如果我坚持在芝加哥留下去,会怎么样?也许我最终也会熬过那段艰难的日子,也许后来会柳暗花明。但我毫不怀疑自己当年做出转学这个决定的勇气。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独自为自己做出的一个重大决定,是我人生中最闪闪发亮,最熠熠生辉的时刻。
有时候我也在反思,从一个自己努力申请到的学校,转到了一个排名更靠后的学校,究竟值不值得?从我的未来发展来看,从就业机会来看,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对我来说很好的决定?站在世俗的角度,也许不是,我不知道。
但我仍然认为那次决定转学,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因为我当时在芝加哥真的要过不下去了。我不能睡觉,夜夜失眠,不能社交,整天呆在那个窄小的方格子公寓里,被周围各种各样细微的声音激起惊恐。我没办法学习,又被紧凑的deadline逼得无法喘息。记得有一天晚上,上课回家,开车到楼下,抬起头望着高层的公寓,我内心很麻木地在想,要不从楼上跳下去算了,一了百了。我实在不知道像现在这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转学成为了我脱离苦海的道路,这是第一次,我成为了自己的救赎。
回想起最近这一个月,我也是过得很辛苦,七年前在芝加哥的时候那种抑郁感扑面而来。我最近时常给我妈妈打电话倾诉,可是她的反应,就和七年前听说我要转学一样,在电话里百般说教,百般阻挠。七年前我在电话里反问她,都已经知道了转学的成本比留在这里更低了,你还在阻挠什么呢?
她哑口无言,但还是觉得转学不行,没有什么理由,就是觉得不行。我当时很坚定,我说要么我就转学,要么我就不念了。我想赌一把,赌我能回去。
这一次,我说我要辞职,她叹了口气,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也阻止不了你。我感觉到了,她在说反话,如果真的不会阻止我,就不会叹那口气。
可是这一次,我没有很坚定地辞职,也许是没想好辞职以后要做什么,也许是毕业后太久了,我已经丧失了当时的那种勇气。
虽然没勇气辞职,但我好像还是在给自己想各种办法,尽力减轻目前的痛苦,尽力想替自己摆脱困境。没错啊,我现在仍然是自己的救赎,我最亲近的人不理解我,这个社会逼着人庸庸碌碌,不允许人有自己的思想,打压我的自由,击碎我的勇气,折断我的翅膀,但我会站在我这一边,我会拼命地支撑着自己。我会一次又一次地救赎自己。
这些年,我好像就是这样,一边痛苦一边前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