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拒绝PUA远远不够
----只要结构性的不平等仍然存在,亲密关系暴力的阴影就不会散去。
01 被讨论的和被忽略的
最新报道出的北大女生遭遇亲密关系中精神暴力的事件又一次触动了公众对于亲密关系暴力敏感的神经。
在社交媒体刷屏的讨论之中,对于男生的谴责是毫无疑问的主流,但对于事件的原因则是众说纷纭。常见的说法将之归因于PUA(Pick-Up Artist),根据维基百科的介绍,是一种目的为“引诱女性发生性关系“的一种套路。也有评论认为男生有精神疾病,还有评论指向男生的品行。在我看来,这些评论都有道理,也确实是问题的原因所在,但除了这些偏向个人性的原因以外,也不应该忽略事件背后的结构性不平等,包括长久以来男权社会带来的亲密关系的错误期待/对于亲密关系教育的缺乏以及法律保护的缺位。
“变态”和“心理问题”可以作为一种情绪上的宣泄,但如果仅仅将这种压迫当作一种“不正常”和“个人化”的情况,可能会导致导致更多的案例出现,而且也有可能导致对于受害女生的情况不能理解,认为她的不能反抗是因为软弱/善良/天真等个人因素。不仅可能带来一种受害者有罪论,也有可能忽略了在一种结构性的不平等制造的孤立环境中,个人的意志坚强与否,智商和情商如何可能并不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最新报道出的北大女生遭遇亲密关系中精神暴力的事件又一次触动了公众对于亲密关系暴力敏感的神经。
在社交媒体刷屏的讨论之中,对于男生的谴责是毫无疑问的主流,但对于事件的原因则是众说纷纭。常见的说法将之归因于PUA(Pick-Up Artist),根据维基百科的介绍,是一种目的为“引诱女性发生性关系“的一种套路。也有评论认为男生有精神疾病,还有评论指向男生的品行。在我看来,这些评论都有道理,也确实是问题的原因所在,但除了这些偏向个人性的原因以外,也不应该忽略事件背后的结构性不平等,包括长久以来男权社会带来的亲密关系的错误期待/对于亲密关系教育的缺乏以及法律保护的缺位。
“变态”和“心理问题”可以作为一种情绪上的宣泄,但如果仅仅将这种压迫当作一种“不正常”和“个人化”的情况,可能会导致导致更多的案例出现,而且也有可能导致对于受害女生的情况不能理解,认为她的不能反抗是因为软弱/善良/天真等个人因素。不仅可能带来一种受害者有罪论,也有可能忽略了在一种结构性的不平等制造的孤立环境中,个人的意志坚强与否,智商和情商如何可能并不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02 什么是PUA ? 什么是精神暴力?
PUA(Pick-Up Artist)是一种发源于西方的所谓搭讪技巧,其自称受到发展心理学的启发,但其内容受到众多批评,被认为是一种具有操控性/厌女症的行为。
PUA传入中国后,进行了具有本土特色的“发展”, 在《和陌生人说话》访谈节目中,一位PUA“学员”和一位反PUA的研究者分享了所谓不同流派的PUA。
这位“学员”描述了自己“学习”PUA的原因,因为自卑和家庭条件不好,这也是参加PUA群体的一类特征,想要通过PUA的方式获得自我认同;但也可以看到,PUA群体也有更多复杂性,有些人以发生性关系为目的,有些人则以精神上的控制为乐。甚至出现以抛弃和引诱对方自杀的种类。
本次事件中男生的行为,与其说是PUA,不如说更像是亲密关系中的精神暴力。亲密关系中的精神暴力并非肢体暴力,而是一种在心灵上造成压力或恐惧,并借此宰制对方。常见的精神暴力有恐惧/威胁/尾随/两处武器/限制行动自由/禁止与外界联系/言语羞辱等等。
这种精神暴力依赖于亲密关系中的不平等,是一种对于对方的控制。因为亲密关系的隐私性,这样的控制往往能够切段对方的其他社会联系,使得受害方陷入一种孤立无援的境地。其中一种叫做“煤油灯”(Gaslighting)的操控手法解释了这样的控制是如何进行的:对受害者隐瞒信息/扭曲信息以符合施暴者的观点/减损信息/使用语言暴力,包括用开玩笑的方式使用/屏蔽受害者对于外界资源的注意/最小化受害者的自我价值/通过逐渐削弱受害者思考的方式贬低受害者。
03 别再问“她为什么不离开“
在面对精神控制时,受害者能否离开与其说更多取决于女生的智商/情商,不如说更多取决于是否能有足够的社会资源使其摆脱控制,能否有社会足够的平等意识在控制开始时为受害者提供一条出路。
性别结构性的不平等为女性的自救增加了很多障碍,根据一份统计数据,女性在离开伴侣的两周内是在亲密关系中被谋杀率最高的时段,比其他时段高了70倍。同样的,接近50%的女性被谋杀者的凶手是她们的现伴侣。正如这次事件中女生想要分手时男方的反应一样,当女性试图通过分开的方式逃离这种伤害时,她们面对的很可能是加倍的伤害和控制。
女性受害者能逃向哪里呢?面向女性的救助机构仍然处于数量上不足和能力上有限的状态。尤其是女性当中更加弱势的单亲母亲,根据一份美国的统计数据,半数的无家可归单亲母亲感到伴侣暴力的威胁。
为什么说亲密关系中针对女性的各种形式的暴力与男权的社会结构有着直接关系呢?一方面而言,男权社会对于男性表达情绪的限制和对于男性“统治性”社会表现的期待使得男性有更高比例采取暴力行为,包括但不限于:霸凌/身体暴力/语言暴力。在Joseph Pleck研究中指出当代男权文化对于亲密关系的两种影响:一是差异(discrepancy),指男性自认为未能达到“男性气质”所要求的社会表现;二是失衡(dysfunction),指男性维持一种“男性气质”的社会期待,这两种都会男性表现出一种错误理想化的“男性气质”,比如针对他人的暴力。当在亲密关系中,这种男性无法维持男性气质时,往往选择暴力的方式作为维持自身“尊严”的选择。
西方的“非自愿处男“(incel)群体和中国在巨大男女人口差异下的恋爱焦虑下的单身群体则是这种文化下的典型代表。西方的incel群体形成了一种规模不可小看的网络亚文化,这一文化描述“80%的女性只对前20%的男性感兴趣“,在学者对于一个incel网站的研究中,尽管大部分仇恨言论仅仅由10%的用户发出,但高达50%的用户曾发布对于女性或少数族裔的仇恨言论。这种对于未能达成“男性气质”的焦虑转变为对女性的仇恨也可以在中国看到。中国有着排在世界前列的男女人口不平等比例,在中国的部分所谓“直男论坛”中,对于亲密关系的焦虑和仇女言论也屡见不鲜。
男权社会通过制造不合理的性别期待的方式制造焦虑,而这些焦虑又很大比例的转化为一种亲密关系的暴力。
04 缺位的法律支持
2016年, 中国通过了《反家暴法》,这是中国反家暴事业的重大进步,其中规定了对于家暴受害者的一系列保护措施,包括申请人身禁制令等。但在北大女生这个案例中,受害人依然很难受到相关法律的保护,这是为什么呢?
《反家暴法》中规定法律适用于“共同生活的人“,这一概念拓宽了人们认为家暴尽在婚姻中出现的传统观念,但对于北大事件中的非同居情侣,仍然很难适用。尽管有学者和律师主张,非同居情侣依然符合”共同生活的人”这一概念,但在实践中,却难以被司法部门所接受。
另一方面,《反家暴法》缺乏对于性暴力/精神暴力的相关定义,导致实践当中对于非生理暴力的维权步履维艰。
尽管《反家暴法》已经生效了3年有余,但其效果依然令人担忧。根据数据,全国 2000 余家家暴庇护场所,在 2016 年一年时间里,仅提供了149 人次庇护服务。2014 年到 2016 年,全国涉及家暴的一审案件数量共 94571 件,其中 3741 件被认定存在家暴行为,认定率仅为 3.96% 。作为最受关注的反家暴措施,保护令制度实施中也面临不少挑战。很多地方保护令申请的支持率不到 20% ,而经做工作的撤回率高达三分之一。常驻人口超 2400 万的上海,在反家暴法实施一周年之际,审结的 140 份保护令申请中,核发 45 份,驳回 45 份,50 份经解释后申请人撤回。
从国外的经验看,对于多种形式暴力的承认和拓宽反家暴的保护范围到各种亲密关系,乃至将家暴入刑迫在眉睫。根据英国2015年修改的法律,对于亲密关系伴侣的精神和情绪暴力被纳入到《重罪法案》之中,任何“在亲密关系和家庭关系中的控制或强迫行为”将被认为重罪,认定的标准包括:将受害人孤立于朋友和家人,控制受害人的行为/睡眠/穿着/出行,重复性地贬低对方的价值,对受害人施加羞辱性/侮辱性的规则,经济上的霸陵,威胁公布私人信息。这样的法律改革在被一些女权组织表扬的同时,依然受到了一些女权主义组织的批评,指出执法者在实践中往往无法理解如此复杂的概念,更加基础性的法律改革需要提上日程。
无论如何,对于亲密关系中的各种形式的暴力在中国依然是十分缺乏的。尤其是家暴无法作为刑法的一项罪行,导致暴力在初期无法被制止,直到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之后,公权力的介入才有可能。
05 我们需要怎样的亲密关系教育
如果说PUA是我们不需要的亲密关系教育,在我们长期缺位的亲密关系的教育体系中,我们需要回答我们需要怎样的亲密关系教育,换言之,在男权社会下长大而不可避免的缺乏一定平等意识的我们如何才能最大程度的避免成为亲密关系的加害人和受害者?社会结构的改变自然是最根本的解决方案,但自我教育可能是更加短期内有效的途径。
亲密关系的教育不应该解决PUA试图解决的问题,而应该直面所谓“泡学”的亲密关系焦虑。传播一种平等而自我舒适的状态来面对亲密关系的开始/维持/结束,有或无。
笔者曾在网上看到一门免费的台大公开课资源,名为《爱情社会学》,教授从爱情的产生/维持/结束讲到亲密关系中的权力和暴力,全过程倡导一种“平等生活,共同奋斗”的概念。受益匪浅,仅以此作为推荐。
希望我们都能为一个各方面更加平等的社会努力,至少,在自己身上,克服一些时代的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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