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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拉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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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表焦虑,离题万里

阿布拉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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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很早就戴手表,大概是赶某种扭曲时髦的心理作祟,像是还没近视就扯着我妈去买眼镜一样。小时候地摊上的眼镜不贵,二十来块。不用验光,试戴差不多就行。但手表大概不同,我的第一块表,是我大学毕业以后自己买的,在兰州的国芳百盛。可真舍得,那时一个月工资才一千多,买那块罗西尼就花了四百。

“罗西尼表,为您报时:滴……滴……滴……现在是北京时间,十八点整。”当年洗脑式的广告模式,持续到如今的地铁报站。刚来成都时,没地铁,但公交报站也是这种,“一样的方便,还是吃米饭的好。得意绿色方便米饭提醒您,春熙路,到了。”那时只觉得新鲜,现在回想,凭啥米饭就比我们面高贵呢?有意思的是,现在因为在地铁报站前的广告而知名度飞升的烧烤品牌“烤匠”,也沿用的这种拉踩模式。前不久我爹生病,我哥赶来照护,有天从医院赶地铁回来,说成都地铁竟然还有四川话报站。我一头雾水,不得要领,我从来没听过这件事,觉得好像不大可能。果然,后来证明我对大一统的认识不差,地铁报站还是普通话,只不过普通话之前,有一句四川话的广告:“不ci火锅,就ci烤匠”。据说后来大运会时,成都市给市民发的“大礼包”里的“大运英语一百句”里,就有这句话。啧,烤匠也不知道是啥来头。

大礼包我是没要,一根跳绳,一个相当丑的布背包,一堆宣传资料。那几天,成都人以朋友圈秀“大礼包”为时尚。小时候会赶无稽的时髦,现在不会了。尤其,那玩意要通过网格员亲自上门发放。我如今最怕两类人,一类警察,另一类就是网格员,应避尽避。我把网格员贴在我家大门上的通知撕下来扔进了垃圾筒,从我妈那里要来了发给她的跳绳,但从来没跳过。

人们秀“大礼包”时,配文以“参与感”居多,纷纷感谢政府让他们能拥有这份感觉。实际上,我还收到政府群发的短信,让大家“在家收看赛事转播,非必要不去赛场附近”。朋友住在东安湖旁边,大运期间出入要凭“出入证”。他也秀它出来,说参与感满满。我心想,这不会勾起心理创伤吗?要知道,他对那些全体被关禁闭的日子,讲起来可是咬牙切齿的。才过去多久,就忘了。大运期间,单双限号,三环路上高峰期还拿一个车道出来专供赛事保障车辆通行。但实际上,我跟本没看到几辆赛事保障车辆,通常,那跟车道空空荡荡,其它车道上满满当当,堵得一塌糊涂。这大概是社会主义优越性的另一体现。

不久前在伦敦举办的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每天晚上十一点以后宵禁,比赛没打完的就暂停,第二天继续。温网雨多,本来已经有很多比赛被推迟到第二天了,宵禁又使得赛程雪上加霜。但为啥还要这样干呢?听了理由,我沉默良久。你当为啥?为保证当地小镇居民的正常休息不被打扰!人家当地人真是金贵啊,听在另一个世界的人耳中,只有羡慕嫉妒恨。

说回方言地铁报站,在中国倒不是完全没有,比如广州。不知道是不是唯一的受优待生,我去的地方不多,不敢断言。我猜如果有,最大的可能是上海。我去过上海,我坐过上海地铁,但我忘了是否有上海话报站。我以前是很不喜欢川渝人民不讲普通话这件事的,但最近几年一点一点改变。算了,让他们留着独属于自己的方言和历史吧,就算拼命想留,也很有可能留不住呢。

前两天看了电影《椒麻堂会》,地道的四川民间对白,那些从前我不喜欢的东西看得我直呼美妙。感叹,每个地方,每个人,都值得拥有这样一部电影,用最地道最生动的方言演绎最市井的生活。人在死去,方言在消失,电影会留下。而且,你还别说,在愈来愈逼仄的言论空间下,方言某种程度上是消解审查的利器。电影里有一些大逆不道的的台词,很难想像用普通话讲出来会是种什么效果,能不能过审。

但广州的街上和成都不同,讲普通话的人比讲方言的多。这是因为粤语离普通话更远,外地人很难听得懂,于是当地人也便成了习惯。有天我在地摊吃炒河粉,听见老板和熟识的客人聊天,都操广普。一个讲日本人坏得很,核废水排到海里对中国的海鲜肯定有影响。另一个讲,那没办法,害怕就不吃,不害怕该吃就吃。

我出差的地方很偏僻,方圆二公里没什么人烟。二公里外有个最近的地铁站,附近有个夜市。临走前夜,我决定在夜市腐败一场,不枉来趟广州。那夜市的炒河粉,只要七块钱一份。但既然是腐败,我那晚想吃烤生蚝。没想到,生蚝比河粉还便宜,一块钱一只。我整整吃了二十六只,最后一只是老板送的。大概我是老板长久以来接待的最爱吃生蚝的人,有点蚝逢知己的感觉。只有我知道,主要是便宜。谁知道此生还有没有另外的机会吃到一块钱一只的蚝呢!

如果非洲大蜗牛能吃,一定比生蚝还便宜。广州郊外的夏夜,大蜗牛比人多。我生在北方,第一次在盛夏来到湿热的南方,第一次看到那么多那么大那么有恃无恐的大蜗牛。每天晚上出门跑步,得很小心,怕踩到它们。跟本地的朋友说,他说放心,壳很硬,踩不死的。我大为震惊,怎么会?很快发现,他在开玩笑,因为我很快发现路上很多被压成了各种形状的蜗牛尸体。死者已矣,活者却无畏,一个蜗牛倒下去,千万个蜗牛站起来,仍旧在夜晚的街头不急不徐,觅食,交配,繁殖。它们那种淡定有点感染到我,我觉得有点怕,又莫名被它们吸引。每天晚上出门,拍下很多蜗牛照片。

据说这种蜗牛,是很多年前被台湾引入亚洲的,后来在很多沿海地区泛滥成灾。也有说是饥荒年代被当作食物引入大陆的,后来饥荒过了,大概并不好吃,还有可能感染寄生虫,便由它们去了。在《椒麻堂会》里,大吃饱年代,为了养活被遗弃的婴儿,主人公从厕所里捞蛆,烘干压成粉末冲水投喂。刚捞上来一坨,被红袖章人赃俱获,说是盗用国家大粪。主人公百般央求,用一段川剧换来那几只蛆得以保留。我在想,和蛆比起来,非洲大蜗牛再凶险,也是更诱人的食物吧。可惜,四川的气候,无法养育非洲大蜗牛。

唉,从一开始,我就是想讲手表来的,谁知道下笔千言,离题万里,这简直是我改不了的臭毛病。算了,就不改吧。但还是得拉回来收尾。是说我突然被派去广州,说好最多一周,谁知有去无回,受困蛮荒之地整整两周。临走放下日常带的Applw Watch,换了颂拓,因为它待机时间久,一周不用充电。然而,一周之后还有一周。手表还有40%电量时,我就开始焦虑,到处网购充电线。但颂拓毕竟不是苹果,适配的充电线供应有限,都是第三方发货,买了一天后还不发,又退。折腾几次,算求了,认命,谁知道送来我还在不在。于是,眼看它油尽灯枯,偃旗息鼓,怀着悲壮的心情等待没有手表的痛苦暴击。

谁知,却没有暴击,一切如昨,甚至比昨更好。没有手表了,不用盯着数据看,不用为每天没完成运动目标而焦虑,轻松愉快得不得了。如今,回来一周了,手腕始终光着。有天我妈看见我的手腕,说唉呀这次又晒成这样。我说没晒啊,这次每天关在屋里从早到晚地工作,想晒都晒不着。她说那怎么那么黑,我说那是因为我戴了几十年手表的位置太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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