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評書|《Dead Girls》記錄阿根廷被殺的女性們

MaryVentu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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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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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mada記錄的是針對女性的持續犯罪,用或長或短的案情為冷案數量加諸一個讀者可以想像的臉龐或者名字,這一點是很值得珍惜的。

上上週參加了左右言她一半的女性夜聊,聊的是「身體」,剛好讀完阿根廷女作家Selva Almada的這本《Dead Girls》,借郁達夫語「這幾天心中頗不寧靜」。

《Dead Girls》書籍封面

《Dead Girls》是我跨越了差不多一年才看完的書。有時候時間拖的越長,對封面印象就越深,但這本書一直不得要領,總覺得封面像是一個小鳥巢,直到聊過女性的身體後,我才發覺,原來這封面不就是女性的身體嗎?我竟然一直沒看出來。很多東西是你看出來之後就沒有辦法unseen了,所以,這本書的封面就再也無法是小鳥巢了。

《Dead Girls》裡收錄了很多「死去的女孩」,那些女孩兒們死去的數量觸目驚心,死亡的隨意性和刑案的無解性讓人毛骨悚然。或許會有讀者得出「阿根廷並不是一個對女性而言很安全的國度」這樣的結論,然而,書中所嘗試探討的「femicide」卻應該引向更深的思考。

#MeToo?#Femicide?

「Femicide」一般被定義為僅因身為女性而遭受到的謀殺。死去的女孩早已沒有辦法發聲,可這本書通篇都迴響著「MeToo」二字,反過來說,受到侵犯的、活著的女孩們倒是還可以發聲,可是你們聽了嗎?《Dead Girls》中記錄的每一個死去的女孩都是一個#MeToo,她們

Almada不是調查記者,而是當代阿根廷最具影響力的女性主義作家之一。她通過書中每一個死去的女孩來讓讀者聽到女性的嘶吼,哪怕很多女孩連名字都沒有被提及就默默地慘死,Almada依舊記錄下來。她用自己的記錄讓我們看到吳爾芙的「女性沒有國家」。

然而,這本書確實有一個非常站不住腳的地方,就是在介紹中對於基於女性的殺害#Femicide的強調。書中記錄了很多冷案,很多女性被殺死的案件,可是,冷案就是未解決的案子,如何判斷殺人動機僅僅是因為受害人是女性的原因?尤其是三個主線冷案沒有一個能夠完全確定就是Femicide。經過思考與討論,唯一可能的是書中很多死去的女性並沒有引起警方的注意,也沒有能夠得到應有的調查、關注,不過,Almada在這一方面也並未更多著墨。是為一個欠缺。

三個冷案:女孩的軌跡

除了那些沒有名字但依舊被記錄的女孩們,《Dead Girls》是圍繞著發生在上世紀80年代的三個冷案展開的。Almada聚焦冷案中的三個慘死的年輕女孩,採訪了女孩們的親屬、當時跟女孩有親密關係的前男友及家人等等相關人士,試圖在警察的懶怠和撲朔迷離的社會關係網中翻找出案情的決定性線索。

19歲的Andrea Danne在自己的床上被捅死;15歲的María Luisa Quevedo被強姦後勒死;20歲Sarita Mundín,屍體被毀後遭拋屍河邊。

採訪、探詢中的Almada發現,一宗接著一宗的女孩死亡案件從未停歇,而後來發生的案件有些早已蓋過曾經的冷案,也有些案件壓根就沒有人關注,死去的女孩也沒有人尋找⋯⋯即便如此,Almada還是選擇如實紀錄這三個女孩的案件,以及三四十年後再次探訪時案情相關人士的記憶猶新。

「受害親屬」如何自處?

前幾天中國的一則新聞報導說,在學校被碾死的小學生的母親跳樓自殺了,無論是網暴還是警察的封口、上門威脅,作為受害者親屬面臨的來自社會的壓力、近距離審視是非常可怕的。網絡上質疑該受害小學生母親的妝容精緻、穿著打扮時髦等等,成了質疑她動機的藉口。她是怎樣一個母親,旁觀者怎能得知?《Dead Girls》中第一個受害女孩Andrea的冷案也出現了這樣的一個情況,只不過,Andrea母親在她死後的反應在Almada筆下及調查中凸顯了重重疑點——

19歲的Andrea在晚上睡覺的時候被殺死在自己的床上,血濺臥室,然而,分別睡在隔壁兩間臥室的父母和弟弟卻紋絲不動,父母表示沒有聽到一點動靜,還是Toddler的弟弟也未被吵醒。躺在血泊中的Andrea在死前晚上剛剛跟當時的男友在家裡短暫相處然後分別,並沒有過激舉動。

Andrea的母親Gloria立即成了被懷疑對象,因為警察到來的時候,Gloria身上、手上沾了Andrea的鮮血,但是母親Gloria卻說自己從來沒有碰過女兒屍體。另外,作者Almada在探訪時發現了Andrea慘死後其母的奇怪表現,這些表現都或多或少被鄰里默默記下來了,幾十年過去了也不曾忘懷。

首先,是做頭髮。在發現女兒死後,是Andrea的父親及鄰居去找來了家庭醫生,為什麼不報警?女兒倒在床上的血泊中,第一反應是叫家庭醫生?!女兒葬禮的當日,母親Gloria去市區理髮沙龍做頭髮。市民和理髮師們都記得自己看到Gloria要做頭髮時坐在美髮沙龍椅子上驚訝的感受,畢竟,這是一個剛剛失去女兒的母親,能夠去做頭髮被當時的人們理解成為不正常的。

其次,是對外婆的無端關心,喪失情感表露。Andrea死之前跟自己當時的男友在廚房小聚,男友告別女友後回到家,第二天聽聞女友出事後由其母親陪同來到了Andrea家裡。觸景生情,看到昨晚才剛剛離開的廚房和女友的房間,得知女友被殺死的消息後男友失去控制的尖叫、痛哭、用手捶打牆壁,男友的母親在一旁陪同、安慰,但還是難解男友的傷心欲絕心情。這時候,走過來一個女性,沈靜地告訴男友和男友的母親「小聲一點,不要吵到另外一間屋裡Andrea的外婆」。驚訝之下男友的母親才知道這位過來告訴他們安靜一點的女人正是死者Andrea的母親Gloria。男友和他的母親怎麼也無法理解一個女兒剛剛慘死不超過24小時的母親怎麼能夠還去叫傷心欲絕的女兒男友低聲一點以免吵到外婆⋯⋯從那以後,該男友的母親就認定Gloria是殺人兇手。任憑警察最後將此案辦成冷案,也從未改變認為母親Gloria殺死自己親生女兒的看法。

死者母親從未被定罪。女兒死後頂著嫌疑又活了24年,最後,不知是天公作弄還是怎樣,居然在24年後跟女兒遇害的同一天(11月16日)死去。

回到受害者親屬如何自處的問題上,其實是很難的。人有各種各樣的,面對極端的罪惡、殘忍的場面,每個人的反應(或許用「表現」這個詞更好)不同,有些人是反應,有些人是表現,為自己立即創造出舞台,開始做戲,但無論哪種,不瞭解事情和其人本身的旁觀者很難做出推斷,有時候哪怕是很親密的關係都不一定能夠做出準確的判斷而被蒙蔽,都有可能發生。後來我才發現,聆聽自己的感覺才最重要,自己當時的感覺往往能sense到些許端倪,如果一個人不悲傷,是可以感覺得到的。

回到《Dead Girls》上。這麼多死去的女性誰來記錄?至少Almada試著將阿根廷不少大小城市的女性受害者記錄了下來。這終究也沒有能夠給受害者或者活著的女性增加多少發聲的可能,但至少沒有讓被拋屍荒野的女孩們就那樣隱沒。Almada記錄的是針對女性的持續犯罪,用或長或短的案情為冷案數量加諸一個讀者可以想像的臉龐或者名字,這一點是很值得珍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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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讀者送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