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中人
端午节前,Adon拎了两只台湾北部粽回来,说是事务所同事给的,和我熟悉的嘉兴粽子大不同,是用炒过的米包裹爌肉、金钩虾和香菇蒸熟,美味浓郁。见我很稀奇地拍了照,Adon忽然问:“你要发到哪里去?最好不要发Ins和FB上哦。”我说打算发朋友圈而已,问他缘故,答说台湾南北粽每年都有一战,我一个大陆人要是在台湾朋友的视线里公开夸奖北部粽好吃,可能会被当成在diss南部粽。我吃惊道:“这种二极管思维怎么台湾也有?”但想到台湾本土疫情爆发以来,目睹网络意见撕裂之激烈,心有戚戚然。
在作为陆配进入台湾之前,我来台湾旅行过两次,也有朋友在这里做过交换生,受校园里平权氛围的熏陶,很早就成了坚定的女权主义者。台湾同婚合法化后,大陆的性少数群体奔走相告,仿佛看到婚姻平权的曙光,而在我眼里,那位高知、爱猫、撑同志的女性领导人更是光芒万丈,以至于第一次认识Adon谈论到她时,发现他居然不像我这么拥趸,心里有点不快,觉得直男的认知果然有局限,何况他在意大利呆了快十年,上一届选举也没参与投票,只是看看聒噪的政论节目和PTT,维持不脱节而已。他不知道我对台湾的天然好感从何而来,就像我一开始对他批评岛内的怪状也感到费解。
在意大利留学的时候,我只是一个拿短期签证的“中国学生”而已,不需要像移民那样努力寻求融入,但在台湾,我的身份要复杂得多:是“外籍配偶”,但又不像东南亚人士寻求“归化”;申博的时候,要不断确认自己应该报“陆生”还是“一般生”;工作面试的时候,面试官看到“大陆籍”往往面露难色,反问我怎么不在大陆就业;回到开头的粽子话题,连po文都不可以是随意的分享,需要像在墙内规避敏感词一样搞自我审查。一个大陆人在台湾的舆论场里,说啥都变得敏感,挺谁都好像居心叵测,而用简中还是繁中打字,似乎比起我真正说了什么更重要。
在台湾启动三级防疫之后,我和Adon似乎又回到了去年最频繁发生的状态:闭门不出,严格消毒,依赖外送。经历了米兰的封城、南京的隔离之后,我们似乎应该对这种生活游刃有余,也应该有这种觉悟:自由本来就是奢侈的,过去我们拥有过的自由,只是因为运气好罢了。
疫情的来临就像爱伦坡的小说《红死神的面具》,新闻里飙升的死亡数字搭配近在咫尺的惨状,饲养人们的恐惧和愤怒,被庞大的宣传工具吞吐,转为政客的养分。当权者总是找得到为自己开脱的理由,就像不想上学的小朋友会装病,厌倦上班的青年会摸鱼,怎么能指望官僚体系忽然超越人性,佛光普照了呢?何况这泥沙俱下的网络里,讲科学理性是没有流量的,而算法也热衷于将最拉仇恨的言论推到你眼前,引诱你捍卫偏见——这是看不见出口的茫然中,唯一能抓紧的稻草。
我对Adon说,还好我们在大多数事情上没有相左,不然这一波又一波的居家隔离会变成两个人的地狱。Adon说,那就看谁更能洗脑,总得有一个被说服。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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