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大马513事件—在伤口之外的忏悔和往事
因为怕作品被禁,而让我一看见就马上拍板买下一睹为快的作品,这次是第二次。
上一次是在看到电影《单眼皮》的海报时,海报上的英文写着“一个华人男孩,一个马来女孩,一段爱情故事......”,感觉上就很有故事,就匆匆忙忙完成了第一次购票进入戏院观赏马来文电影的人生记录,果不其然,导演雅斯敏没有让马来西亚观众失望。过后。马来西亚的政棍也没有让喜欢看小丑戏码的观众失望过,这部电影确实在国会被炒作了一番,但终究黑手未能禁播此片,算是长期阴霾底下少见的曙光。
而第二次,则是刚阅毕的《在伤口上重生——五一三事件个人口述叙事》。在我买下此书之际,国徽封面事件的阴影还蒙罩着渴望自由民主的社会;于是匆匆买下这本书。对这本书敏感的题材,个人除了有此书落入电影《新村》命运的忧虑之余,还有其他......
来自槟岛的我其实很少听闻老人家对我们诉说513事件的冲击,原因是槟城不是严重的暴乱区域。
对事件醒觉的开始,是源自于北岛戏子戏剧课程里老师洪万祥在教导我国戏剧史时,谈到我国尤其是华社在513事件后,艺术和创作的真空和萎缩宛如后文革时代时,说了一句“我们都是513事件下的产物”这句话,让我无知懵懂的青春土壤里种下人文与社会关怀的种子。
留台时,得知台湾可以光明正大地谈谈228事件并将之列为公共假日之际,心底深处就为513感到委屈;再后来,读过村上春树的《地下铁事件》、《约束的场所》,龙应台的《大江大海1949》,以及本地人道关怀者陈彦妮为麻疯病患写下的《回家》,才发现国家社会重大事件与小人物的连接,小人物的故事往往比国家社会发展来得惊心动魄且让人感同身受,毕竟,我们大都是小人物不是吗?每每渺小的人面对大时代的蹂躏,更让人体会到我们苍生卷入历史漩涡的无助,我们一般而言都无法像林夕为电影《太平轮》所写的歌词《穿越漩涡》那般坚强,只有面对天道不仁万物为刍狗的无奈。
在阅读上述作品冲击着我的灵魂之际,心底曾经就溜过为513写篇访谈记的设想,但是,设想也就只能这么溜过——这是必须拿出多大勇气才能完成的作品呢?尤其读到这本书的后记,513口述历史小组对张永新老板愿意承担出版费用和风险的感谢时,“风险”二字,刺眼又振聋发聩,当中其实包含了人民多少恐惧和无奈?更何况,马来西亚从来都不是可以让人获得“免于恐惧的自由”的国度,无论是失踪人士的下落不明,赵明福的死不瞑目,还是513的丧钟的回响,面对政治改变的无力,国人常常是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态度,低下头来是人间,汲汲营营,大家努力赚钱吧,然后如达明一派所唱的“今天应该很高兴”之移民光景。包括我。
此外,心灵可承受的程度又是另一个课题。此书研究小组的成员在访谈之前与访谈之后的他们,人生肯定会不一样了,除了政治黑手的阴影缠绕,更多的会是513诸多冤魂的重量的伴随,人生也很难再度轻盈和岁月静好起来,如南京大屠杀的研究者张纯如,稍有不慎,抑郁即会找上门......由此可见,小组成员可是赌上人生去完成使命的。
于是你就可以想象,当曾经幻想遐想书写的作品出现在书架上时,那时的我是那么百感交集,一方面是钦佩和五体投地于作者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付出,毅力和勇气,另一方面,我又得多鄙夷和忏愧于自己的无能懒散和懦弱......
而曾经让我想提笔写下这些事件,也不只是一时的冲动而已。还因为听过。
直至07左右,我在马来西亚最大连锁茶店就业时,我忘了做销售的我为何闯入了仓库的世界去帮忙包装,一位面貌慈祥的阿姨就闲谈之中对我叙述了当时她在513时的故事。那时候正值青春年华的她已然出来上班。通讯和交通皆不发达的年代,她懵懂地依日常作息,早上搭公车上班,她就坐在公车第二扇门(也即是下车门)的后端。
突然,公车停下。一群凶神恶煞的暴徒攀上公车见到华裔就砍。
目睹这等事情的她吓坏了,身子紧缩,脚底完全没有力气逃跑,如同我们常说的“吓到脚软”,说起这段往事,她仿佛历历在目,我们现场的年轻人则是屏息静气。但她最终却逃过被砍杀的厄运,否则,就没有了她的述说,而让我今天有材料写下这篇文章了。
救了她的,是阴差阳错后续发展——一些没有坐以待毙的人从下车门逃了出去,而暴徒全数追了出去,而让她免于死伤。但,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想到那些被追出去的人的命运,就很难让人有些什么“幸好”的感觉......
再后来,我回到槟岛,在独中和补习班执起了教鞭。
在教育中摸索的过程,我才发现,政府一直拒绝承认的统考,其实它的历史课纲是比国中完整和全面得多,大马近代史部分就有对513事件的起因,过程,及影响的叙述,比较跟国中课本对513事件的欲盖弥彰,前者才是学习历史并汲取历史教训的踏实态度,后者将历史构建在篡改、意识形态和自我满足上,比较像是读神话。如果独中文凭为了取得政府承认而将这段课纲或中华历史或世界史从中抹去的话,那就无异于买椟还珠了。
而另一个听过的故事,就是在补习班的无心插柳。
那时,班上有一位学生,逢周末就要回去吉隆坡,于是就顺势跟学生谈了513事件,并嘱咐那位学生,可以在回到吉隆坡时向家里老人家探询513的故事,这段日子会是他们最难忘的日子,毕竟老人家日子不多,能从老人家身上了挖掘多少精神财富就尽量挖掘吧,时间是不等人的云云......
学生回到吉隆坡时还真的完成了作业,也无意中揭开了婆婆的伤口。
根据学生的叙述,婆婆在513时期有个孩子,想必是学业优秀的孩子,因为这孩子在513时期在国立大学就读,在1969,大学文凭尚未泛滥的年代,想必当孩子考上本地大学时,全家也是会为这个孩子感到自豪的。然而,塞翁得马,焉知非祸?
这个不幸的年轻人,就在校园内,据说是被老师砍死了。神圣的校园,龌龊而疯狂的种族主义,纯净的青春敌不过魔鬼附体的刀,人就这样没了......
今天要重新叙述这段听来的往事时,发现这故事有许多的资料不全,譬如是什么大学,这位年轻人是她的伯伯,叔叔抑或舅舅,事情的发生是谁告知的,那老师是谁,可还健在......等等,皆一无所知。为何没有追问,我想是当时的气氛所致,班内的另外两位是她好友的学生与我当时噤若寒蝉,像是平常无意间撞见了什么秘密之后略显尴尬而凝结的空气,也或是当时没来得及消化如此沉重的故事,听者心里尚在哭泣、哀号或淌血,大家听完后,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再追问。
这两段听来的往事,已经放在心里甚长的一段时间。读着《在伤口上重生》时,便也打开了这两件耳闻事件的记忆,在此记下,以作为513事件个人口述叙事的狗尾续貂(狗尾只是针对我个人不科学不严谨的叙事所做的形容,绝非对我叙述事件的不幸者的不敬或亵渎)。
在此,向广大的读者推荐此书和向口述小组历史小组致敬之余,也向受难者和家属致哀,也望抛砖引玉,让更多人书写伤口上的故事,让这段往事重见天日,警惕后世,毕竟,513不应该是单一事件,而是513事件的不幸,在那短短的几天,至少重复发生了数百次(政府数据)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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