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崖（架空歷史）

冷月自水平線冉升，銀輝之下海浪閃閃爍爍，隱晦展示平靜夜晚的不平靜。

恐懼。

我不肯定自己尚可堅持多久。

近半水手抵不住旅途艱辛相繼離世，遺體被草草丟入海中。我不期然想像他們下沉至海底慢慢腐爛分解或被海洋生物分食的畫面。年青生命毫無意義地就此消失於世……

不甘心卻沒奈何——我們被國皇強徵參與旅程，無法拒絕。

試問世上除了瘋狂的麥哲倫外，有誰甘願賭上寶貴生命去證明世界是甚麼形狀——若果世界是平的，我們會在到達海角一刻掉落死亡深淵。

鬱悶難當，繼續徘徊於舺板。

發現值班船員正是老約翰。

「你害怕？」老約翰是船隊二百七十人裡年紀最大的船員。

「害怕。」我直認不諱。

「當你感到害怕，緊記要抬頭望天——到達海角之前，先會看見天崖；看不見天崖，那就不必害怕會有到達海角的一天。」大家愛向老約翰傾訴就是因為他的淡然能撫平眾人內心不安。

我茅塞頓開，天天望天。清澄的藍、耀眼的日、無邊的海，世界之無窮、時間之無盡，忽爾體會到甚麼是永遠——超越個人極限的、超越生死的、超越精神思想所能及的。

人生所求不過霎那感動。

不枉此生。

***

夜，登陸。我們以為能依持強大軍事力量打敗落後蠻夷，可笑我們錯得離譜——再厲害的船隊槍炮還是敵不過對方守護家園的決心。

箭矢、石塊、斧頭，最原始的武器擊倒走在時代尖端的麥哲倫。

以及老約翰。

血紅沾污拍岸浪花，然後被沖淡、被忘記。

冒著被殺風險，我強拖老約翰一起逃命。

「放下我……你要繼續……旅程……」

「這時候還理會那甚麼他媽的旅程！」

「待你……百年歸老……切記告訴我……到底有沒有……天崖海角……」

「重要嗎？」

「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為這而死……」

我頓悟，忍淚放下淡然的老約翰，趕及登上大船繼續旅程。

我對可能存在的海角再無恐懼。偶爾淡然抬頭望天，看看天崖有否出現。

***

一五二二年九月六日，我與僅存的十七名同伴返抵西班牙。

被似曾相識的親友簇擁著，感覺極不真實——我自覺已然死去，心中只願可在黑壓壓的人群當中找到老約翰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