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大圍小酒館的小酌

音速的索尼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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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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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僅喝了一點啤酒,後來又去吃了糖水。
你説那夜機,是飛往阿姆斯特丹嗎?

7月末,雨水偶爾會攻城略地,時常是新界有雨,九龍港島的太陽卻毒辣得很,有時卻又相反。我便是在這天氣紛亂的時節,搭火車跨過九龍塘來到大圍,和先行來到的M一起,走到一座村屋樓下的居酒屋中,坐下,閑敲棋子,以及,等O的來到。

我和O的結識,其實算是各種“不小心”的結果——當年課堂合作的時候,因名字相似的緣故,曾不小心將她和另一個同學搞亂;而在IG這種較私人的空間,也是“不小心”就選擇了互相Follow。後來看她沒事會在IG發限時動態,用較多的文字講時事。可能是我比較保守,好友也多矜持(至少是明面上),O則是完全不一樣的人,每一句話裏都要帶上幾字平日裏不會講的街巷粗言——這令我耳目一新,可能以前會覺得太過直接,但經歷了這幾年的日日夜夜,卻也覺得爽快和可親可敬。於是偶爾也會有感而發般回覆兩句,但沒想到她會回得很認真,有時候還會討論一小陣,亦是漸漸因此變得熟絡起來了。

忘了是哪一次,我和O提及,想要趁大家還是同行的時候見下面聊聊天,於是約好叫上她也認識的我的好友M,三個人小聚一下。

知道O今晚會是從灣仔區院收工,要乘電車跨過大海,我和M也並不急,叫上一點啤酒和串燒,向O通報一下後就開始先行吃喝起來。我不斷地望著小酒館的門口來客,心裏隱隱有種想法——O踏進門的第一瞬間,會不會就很直接地是那個D字頭的單字粗言,然後豪爽地拎起桌上的啤酒自罰三杯,再甩甩金色的過耳短髮,向我和M二人大聲致以問候。

正當我腦中有此番幻想的時候,在自己地頭迷了路的、姍姍來遲的O終於來到。出乎意料!依舊典型大學生上堂裝束的她竟然微微低頭,很客氣地為遲至而輕聲道歉,酒水亦是問她是否要喝才由我倒給她——再聽她本人講話,亦不是IG上的神氣活現,而是有些像她在電台即時新聞錄音中抑揚頓挫的拘謹。那一刻不知怎的心裏有種莫名的失落,可能是某種受虐症候群:要聽人講粗口,才能有種心靈上的釋放。

但無礙話題的展開。再上一輪菜,便漸漸談到O的近況:我們都知道最近O成功入行,做了本地某大報的法庭版,日日都要去聼庭審、寫報道,對法庭用語、社會變化的了解及敘述亦更上一層樓。聽她說起一宗宗案件的審理過程,無論大小,庭上的可以對外披露的眾生態,對我們這些門外漢來説,都頗為新奇。比如,我們在傳媒上看到的法官標準相,和親自來上庭的法官本人,實在是相去甚遠,“有些甚至很有街邊大媽的感覺。”説完這句,O亦和我們一起大笑。

報紙版面有限,即使是有千般言語想訴説,也不得不讓位於一字一句的斟酌,O也很無奈感嘆道,每次發回社内的文字,講完Why、When、Who等基本元素就已沒位置再寫別的,然實則她會在法庭内見到更多她認為有趣的、但最後未能呈現給讀者和她自己的内容,比如被告在庭上的表現,是鎮定自如?還是驚慌失措?以及宣判時旁聽席上可能的反應又如何?法官、控辯雙方、證人,每一個人,每一個動作,有時候,都不簡單。(詳情可見她或其他記者的法庭相關手記,在此不多敘述。)

我曾建議她,可以將庭上的風風雨雨,以及自己内心的轉變,寫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她果真這麽做了,而且寫得很好——雖然更像是自己的reflection。印象最深是一宗大學内涉嫌暴動案,一名男子為救自己的妹妹,隻身前往當時的圍城,結果可想而知。據O指,那被告的男人在法庭上自辯講,他和妹妹自小在單親與家暴的家庭下長大,感情深厚,”明知危險都要去“。這個人又稱,自己政治冷感,不支持兩年前的社會事件。在庭上,他一度哽咽,説如果沒這件事,全家人應該可以齊齊整整。“不去評論他如何自辯,以及孰是孰非,只是覺得,我無論如何都是聼了一個人的故事。在法庭中,你會見到的,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就這一宗案件,她在6月中的一則Po文中寫道。

坦白講,這次的店菜色一般,價格還偏貴,味道盡在生啤和我們的閑話家常裏了。酒過三巡,O的粗字亦終於偶有出現。她是很有本地情懷,有個性,也很有意願堅持的人(也可能是很多讀我們這科的人的共同點),我本以為這種近乎盲目的一往無前可能就是這個人的全部精神。但實際接觸下來,她最讓人感到真實的,卻還是犀利言辭下,私下裏也會表達出的另一面、像極了多數平凡正常人的一面:對未來未知的恐懼,關於這個社會,關於她自己。“我又如何不會害怕,我又不是神,誰不想薪高糧準?”她如是反問道。

轉場來到糖水舖,她打開電腦,右手打開電腦,眼睛盯著手提電腦屏幕上黑白無味又艱澀的英文判決,右手則繼續將甜品送入口中,還一路和我們説著話。我看了看手錶,儼然已經是9點半,忍不住問她,會不會覺得太辛苦,她卻一句“是這樣的啊,習慣了”輕輕地一筆帶過,看得出,縱然有些忙,她仍是很享受自己目前的工作。“當你視這個地方,並不單純地是一個賺錢的地方,那麽就必然有所承受。”我又想起了她Po過的這番話。

工作之外,相信O亦是她自己朋友圈子裏對移民頗有微詞的KOL。就這個話題,我喜歡叫她“移民抽擊手”,她聽了卻擺擺手,“萬一哪一天我自己都移民了,那時怎麽辦?”M在用視像軟件開會,就只剩下我和O坐在村屋二樓的長桌邊旁若無人地大笑。“到那時,我可以幫你將你反對移民的文都打印出來,全彩色,作為臨別禮物。”我也半開玩笑地說——真的是半開玩笑。半以為真實。

等到她終於關上電腦,M還在開會,於是我和O面對面,說她穿梭於輿論焦點之中的見聞,再說到已經不太可能的司法改革、寫“英皇”的《公安法例》還會幾乎一條不改地用到現在。由於沒怎麽接觸過這方面的東西,我還是大飽耳福,她也是個認真的人,對於我的疑問,也能詳細地解答。

總之,那一晚,我感覺自己活得莫名其妙地很真實。

直到窗外下著細雨,她和M要去搭另一條地鐵綫路,我才回過神來,與他們告別。

回去的路上,我的神魂還一直在雲游在外。對我自己來說,所謂藉遷移去不同地方「改命」可以説是十幾歲以來的長期策略。但回憶起晚上O神采飛揚講述見聞和思考的那一刻,我突然覺得,一旦我離開了足下的這片土地,便沒有了詩歌舞街,沒有了海心公園,也沒有了上述一切——當一切都要用26個羅馬字來寫、一切都要重新開始的時候,可能人們都會如願以償地終於拿到想要的國民身份卡片,但我自己的話,可能會已不知能再做些什麽。以及,更重要的是,還能再做些什麽。(O說是鏟他人門前雪,笑)

這絕非熱血上湧的認同,或是所謂的群體情緒,而是近年在地生活體驗凝成的思考,我相信著。

也或許,我只是會很想沒事聼O面對面說起一則則故事,或是聽她酒過三巡後偶爾夾帶的粗言,以及,最重要的是,趁我們還年輕,偶爾還會談談沒完全灰飛煙滅的理想什麽的。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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