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DI 弟弟》:在炎熱與抑鬱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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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籍台裔導演王湘聖(Sean Wang)憑著《DIDI 弟弟》(Dìdi)在辛丹斯首映同樣獲盡觀眾掌聲,榮獲「觀眾票選大獎」以及「最佳整體演出評審團特別獎」,年紀輕輕的他今年初也憑著《奶奶跟外婆》(Nǎi Nai & Wài Pó)入圍奧斯卡「最佳紀錄短片」,相信《DIDI 弟弟》也很有潛力得到亮眼的成績。

原文刊載於電影薪火

文|朽木

近年亞裔導演在荷里活吹起一陣溫柔的風,差不多每年均有一部上乘之作叫好叫座,悄悄的改變了世界各地觀眾看電影的偏好,正如去年一瞥立即懸在心頭的《從前的我們》(Past Lives),或是幾年前的《農情家園》(Minari)與《別告訴她》(The Farewell)等,都先後在辛丹斯電影節(Sundance Film Festival)大放異彩,再走上國際性大型電影大獎的舞台。而這一年,美籍台裔導演王湘聖(Sean Wang)憑著《DIDI 弟弟》(Dìdi)在辛丹斯首映同樣獲盡觀眾掌聲,榮獲「觀眾票選大獎」以及「最佳整體演出評審團特別獎」,年紀輕輕的他今年初也憑著《奶奶跟外婆》(Nǎi Nai & Wài Pó)入圍奧斯卡「最佳紀錄短片」,相信《DIDI 弟弟》也很有潛力得到亮眼的成績。

電影的一大亮點,是找來了國際知名華人女星陳沖飾演主角的母親。在《奇異女俠玩救宇宙》(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楊紫瓊破天荒成功封后之後,作為移民母親的陳沖,在花甲之年,也遇上一個與自己生命軌跡非常相似,同時亦是一個演員夢寐以求的角色。她憑著《DIDI 弟弟》的動人演出,走上了美國影藝學院分享會的舞台。她說,四十年前,《末代皇帝溥儀》(The Last Emperor)贏盡奧斯卡多項大獎,沒有人想過(甚至連她自己也無法想像),一個亞洲女演員能夠在台上與行內人士分享拍攝的點滴,但四十年後,她憑著一部獨立電影的配角角色,竟然走上了當年只敢遠遠眺望的舞台。

這幾部亞裔導演操刀的電影都有著類似的命題,例如移民、成長、身份認同等,聽起來故事雷同,卻又各自精彩,驚喜處處。王湘聖與一眾「前輩」一樣,都選擇以半自傳方式,從過往的生活汲取養分,由私密的角度出發,娓娓道來自己的成長故事。為了真實呈現成長的細節,他特地重返家鄉 Fremont(位於三藩市灣區的移民社區,據說當地華人譯作「福臨門」,非常貼地),尋找小時候走過的足跡,更找來《奶奶跟外婆》中活力四射的親婆婆出演奶奶一角,而電影中懷抱畫家夢想的媽媽的畫作,也是由導演媽媽親手創作,甚至連主角的房間也真的是導演兒時的睡房,真誠又充滿個人色彩,引證了愈小眾的故事其實愈具世界性。

大概是跟導演年紀相仿,所以電影設定的 2008 年剛好也是我成長的背景,當時 Facebook 和 YouTube 才剛面世,大家還在用摺機(flip phone),用 Xanga 寫日記(電影出現的是外國人用的 Myspace),會呆坐電腦面前等待喜歡的人 MSN 上線然後「震」他(震動與心動的頻率同樣澎湃)的歲月,也是我成長中不可磨滅的印記。那段日子現在看起來遠如侏羅紀(導演稱為「pre-technology technology era」),其實才不過十多年前。導演說,希望電影像個時間囊一樣,能好好保存這一段我們回不去了,卻又珍而重之的集體回憶(雖然當電影被形容為「懷舊」時我還是不禁心頭一震)。

導演用了大量電腦與網絡的畫面,去表現一個小孩漸漸變成一個少年的心境。這跟導演的出身不無關係,他曾經為 Google 創作廣告,大家可以去搜尋一下「Parisian Love」(導演說是他老細的作品),是 Google 十多年前一個非常有名的廣告,整個廣告只有 Google 搜尋器的版面,主角從未出現,單單透過他的電腦畫面與不同階段的搜尋紀錄,就讓觀眾經歷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導演也將這個手法放到電影(有點像《人肉搜尋》(Searching)),除了更加貼近真實,也更加貼近內心。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弟弟」一邊跟喜歡的人聊天一邊開著對方的 Facebook 投其所好,又或是看影片學習「How to kiss for the first time」然後偷偷地跟蘋果「初嘗禁果」(究竟水果們是從甚麼時候開始得罪青少年的呢)。畢竟我們的青春沒有旁白,那些年多少開不了口的啟蒙,都是由「網絡奶媽」靜雞雞私相授受。

成長電影(Coming-of-Age Movies)一直是我的偏愛,由《辣妹過招》(Mean Girls)、《弊傢伙…玩大咗》(Superbad)看到《四百擊》(400 Blows),由 chick flicks 看到新浪潮,百看不厭。這些陪著我長大的電影,好像卻總是外語片。由是,《DIDI 弟弟》自然份外親切,更加到肉。

最近聽康永哥訪問,他在討論語言能反映不同地方的文化差異,當中的例子,他就用了華人社會喜歡用「乖」這個中文字去稱讚孩子,但英文卻沒有「乖」這個字,而最貼近的詞彙,是 obedient(服從)。

身為美籍台裔的「弟弟」Chris,剛剛好就卡在這個奇妙的分岔口——他在「百行以孝為先」的華人文化(說起來,英文同樣沒有「孝順」一詞,通常是用「尊重」和「愛」),與推崇獨立平等的西方文化之間角力,在家庭、朋友與自己的三角關係之中來回掙扎。

所以,同樣是尋找自己身份的過程,「鳥小姐」(Lady Bird)為自己改了一個特立獨行的外號,而「弟弟」則是合群地成了朋友口中的「王王」(Wang Wang)。

同樣是面對母親,「鳥小姐」問的是「但你喜歡我嗎?」(But do you like me?);而「弟弟」問的是「我是不是很羞家?」(Are you ashamed of me?)。

雖然她和他的成長故事南轅北轍(或許更多是東、西),但情感總是驚人地相似。正如「鳥小姐」和「弟弟」都在某個時刻,重新拾遺了父母為自己改的名字,認同自己的身份,同時與父母和解。而她和他的名字,剛好就是 Christine 和 Chris。

在這個炎熱與抑鬱的夏天,Chris 經歷了追女仔、失戀、與老友漸行漸遠、夢想幻滅、學會了踩滑板、第一次去派對、姐姐離家讀大學、與母親吵架、離家出走,最後與母親和解,學會如何愛媽媽⋯⋯一切都是驚天動地,卻又彷彿甚麼都沒有發生。

我喜歡《DIDI 弟弟》的結局,因為來得突然,讓人措手不及,就像騷動不安的青春期一樣。不過一個炎熱與抑鬱的夏天,在翳翳焗與濕笠笠之中,好像終於理解到母親每一句「食咗飯未」背後的溫柔,而我們,也就悄然的長大了(一點點)。

後記

我原本以為,Boyhood 與 Girlhood / Womanhood 是相對,而我可能永遠不明白對立面的感受,正如我一直以來都沒有特別喜歡《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Boyhood),但我看《不得鳥小姐》(Lady Bird)卻是由半場開始淚流不止。有了這種預設立場,入場之前,我也有擔心自己能否投入《DIDI 弟弟》,怎料最後猝不及防地跟 2008 年的自己打了個照面,感動得一塌糊塗(哭了兩張紙巾)。

我在想,會不會可能是因為導演小時候沉迷踩板與拍片,他的偶像就是拍攝滑板短片出身的《觸不到的她》(Her)大導演 Spike Jonze(這次大導還為《DIDI 弟弟》客串聲演一角,至於是哪個角色,我就賣個關子);而我呢,我的青春就是 Sofia Coppola 嘛。如此這般,然我和導演的生命軌跡不同,卻又好像有那麼一點相連的地方(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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