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为什么维吾尔研究生“疯狂印书”?(曹博林)

暖壶人
·
·
IPFS
我在喀什师院图书馆检索,想看到底这里书是多么的稀缺。在边疆研究方面,当输入拉铁摩尔、巴菲尔德、狄宇宙、巴托尔德等时,结果是无法找到;当我输入近代韦伯、涂尔干、哈耶克时,依然阙如。这些书在内地随处可见,但在喀什地区唯一的高校却无法看到。一位曾在南疆工作过的朋友告诉我:像这种介绍西方思潮以及与宗教正统思想不符的书是一律不许上架的,因为担心这些书会搞乱人们的思想,所能读到的书籍主要以传统马列主义作品为主

原作者为陕西师范大学中国西部边疆研究院2011级研究生

最近发生的一件事令我这个向来对维吾尔群体颇有好感的人产生了一些情绪上的波动,在对整件事的探索过程中不但使我对他们的认识加深了一层,也对自己有了进一步的反思。事情是这样的,按照惯例学校对每位研究生(硕士、博士)在读期间都有一定额度的打印论文、材料的经费。研究生去指定的打印部打印材料并在自己的名下记账,年终打印部将记账册送至各学院。最后学院将每人的记账额与其经费标准核验,以便查询是否超出个人上限。往年都风平浪静,但是今年有所不同,院里仅有的几位维吾尔研究生几乎步调一致地“热衷”于打印论文资料。于是在学生中间开始窃窃私语议论这件事情,大多都表达着对他者的不满。人多口杂,自然也就传到了一位维吾尔族博士耳朵里,平日里非常斯文的人这时突然歇斯底里开来,让人如同梦魇。发完火,事情似乎也就过去了。时间一晃到了年底,打印部将学生记账册送来,经院系行政老师核对后,发现今年刚入学的一位维吾尔族博士不到一学期便将其他学生三四年时间都用不完的打印费全部用完。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原因,院里这几位维吾尔学生,同时都有着惊人的打印量,这种“疯狂印书”的行为难以理喻。于是包括我在内的汉族研究生将问题归结在维吾尔人这一群体之上——他们都有着贪婪的本性。但是理性同时告诉我,千万不能将一部分人的行为归咎于整个群体。

自己真想将这件事忘掉不去想它,但是它又象个噩梦一般缠着我,破坏着整个维吾尔族群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痛苦中的我想起了导师,他曾在新疆生活过多年,南北疆亦多有考察。于是我拨通了他的电话,说明了困惑后,他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之所以这样,一方面,因为当前的援疆方式,只重视提供物质方面的‘补给’,如建学校、医院、投资建厂等;在提供精神方面的‘补给’资源相对不足。南疆地方高校的图书馆建设滞后,书籍有限,当地民族师生所能阅读到的社会科学作品有限;另一方面,汉语水平滞后,民族师生无法读懂汉文晦涩难懂的社会科学作品”。因此,这些维族研究生因为汉语文能力提高,第一次发现有这么多的社会科学书籍是研究维吾尔社会的,如饥似渴的复印这些汉文资料,无须“大惊小怪”。导师的解释,比较符合情理,避免了对维吾尔研究生的一次“妖魔化”。

我自己去过南疆的喀什并在那里度过了终身难忘的一个月,但是我还是无法体会“书籍有限”这几个字。喀什噶尔自古以来便是南疆文化、经济、政治的中心,汉唐时期这里曾是中原王朝通向西方的丝绸之路南北道的交汇点,中西大宗贸易麝香、丝绸、香料在这里交易。这里又是喀喇汗王朝的政治中心,清代又是和卓家族的核心地区,清末民初西方探险家依然在这里看到有西亚、中亚、汉人在这里进行贸易,今天整个喀什地区唯一的大学喀什师范学院便坐落于此。于是我打开喀什师范学院图书馆开始检索,想看看到底这里书是多么的“稀缺”。在边疆研究方面,当输入“拉铁摩尔、巴菲尔德、狄宇宙、巴托尔德”等名字时,结果是“无法找到”。如果说边疆研究过于专业、前沿(其实这些书都是西方几十年前的研究成果),那当我输入近代西方社会学三大巨匠中的“马克斯·韦伯、涂尔干”、自由主义大师“哈耶克”等名字时,依然阙如。这些思想巨匠在近百年来影响了世界上人文、社会学科各专业无数的学者,在今天依然有着巨大的魅力。这样的书在内地可以随处可见,但在这里——喀什师院——喀什地区唯一的高校却无法看到,即使在喀什噶尔的书店里想必也不容易找到。

这是因为资金缺乏造成的吗?于是我又在西南边陲的一个二本学校搜索了一下,除了专业性较强的边疆研究书籍外,韦伯、涂尔干、哈耶克等人的著作目录多达十几页。于是我相信这并不是由于资金的缺乏,何况相对于那些援建喀什的诸多大型项目,提供资金购买一些书籍又算得了什么!一位曾在南疆工作过的朋友告诉我:像这种与西方社会思潮以及与伊斯兰教正统思想不符的有关书籍是一律不许上架阅览的,因为担心这些书会搞乱人们的思想,所能读到的书籍主要以传统马列主义作品为主。这不禁让人感慨,当世界其他地区已纷纷进入后工业化时代,人的思想则表现出理性、自由、宽容、多元等特征,出现社会科学持续至今的繁荣。而自20 世纪80 年代以来中国推动了改革开放,在中国也表现为思想解放,并为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提供了强大的思想资源和社会支持。但是新疆似乎并没有和内地的社会科学繁荣同步,特别是南疆却依然保留着中国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传统思维方式。与中国的教育在内地不断发展相比(虽然这种发展被无数人诟病,但是相对于新疆,内地教育依然有着明显的优势),新疆教育却与内地渐行渐远,社会科学滞后是一个重要原因,许多当代人类社会的智慧结晶不能进入到维吾尔的社会当中。这不但使当地族群所受教育无法与中国其他地区学生竞争,也进而由这种教育上的差距导致了新疆发展的相对落后其他省区。

从上述数据看,北京大学图书资料的拥有量是全国各高校无法比肩的,不过,作为新疆第一学府的新疆大学图书馆,民文资料少的令人称奇!如维文图书“政治理论”只有29 本,“史学理论”只有8 本!当然,“双语”教育使得越来越多的青年维吾尔读者群能阅读汉文书籍,相对于当前南疆绝大多数维吾尔读者群,语言的能力还达不到阅读汉文社科书籍的能力,是不是国家理应为维吾尔族群提供一些社会科学的翻译读本,这应该是义不容辞的公共服务。虽然,出版社出版维文社会科学图书,维语读者群相对汉语读者群少很多。这种情况下,国家应该考虑给予出版社一些补贴,选择一些重点社会科学读物,让维文出版物中早一些出现马克思·韦伯、涂尔干、吉登斯的名字;能出现全球史、区域史研究的译著。

当前滞后的社会科学环境下,不解放思想,如何为“现代文化”提供足够的思想支持和保障?不解放思想,如何去宗教“极端化”呢?

但愿维吾尔研究生印书不再“疯狂”!也但愿有一天能够和维族研究生共同在一个学术平台上讨论马克思·韦伯、涂尔干、吉登斯、哈贝马斯……



CC BY-NC-ND 2.0 授权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