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布子市殺人事件（2）——愛與希望是危險的事

*以下將有小說《空之境界》（尖端出版社，2010）以及劇場版《空之境界》（2007-2013）劇透

• 接近彼此真我勢必引起劇烈動蕩。

《殺人考察（前）》看似分為兩條主線：一、黑桐幹也與孤獨少女兩儀式之交往；二、校外人心惶惶的懸疑兇殺案。讀者與觀眾的想法都必然被導向「兩儀式是不是殺人兇手」，實則是作者設定的多重障礙，企圖以驚悚表現異常的溫情——親密關係即是（類）殺人事件。

兩儀式有夜間散步的習慣。根據她的說法，這是為了假裝自己能夠獨處。即便是無人的夜晚，她也極力壓抑內心不為人知的異常之處。然而1996年8月的觀布子市早已不平靜。小巷盡頭，某個隨機殺人案的現場，即將引起少女心底不祥的預感。

「——遠方的路燈下出現一個人影。

我一時大意，想起了那傢伙毫無戒心的笑容。

——人影的舉動有些形跡可疑。

事後想想，為什麼當時……

——不知為何，我尾隨在人影之後。

我會感到如此狂暴的興奮？」（尖端上册，p.65）

此景牽引少女心中強烈的情感，不只是另一個人格（織）的浮現，還想起了最近與自己交往甚密的高中同學黑桐幹也。為什麼式討厭與人交往，一直想要獨處？為什麼式有天生的殺人衝動？一切源於她的身份背景。不參考公式的介紹，其實黑桐幹也的觀察已提供了線索：

「雖然身材嬌小，她凜然筆挺的背脊與一舉一動都散發出難以形容的氣魄……還有典雅，就像躍動的活人偶一般充滿不平衡感，順便一提，活人偶指的是將『機關人偶』分成兩類，其中專注在外形上精雕細作的作品。」（尖端上冊，p.86）

那是織主動邀約幹也出外約會的一天，幹也意識到眼前的式有所不同。坦誠相見過後，事情無可挽回地走向極端的發展。

人偶，再點出主題的關鍵字。與其他篇章的登場角色不同的是，作為主角的兩儀式是究極的「機關」，其家族為了實現無雜念地行動而創造的存在，她所遭遇的掙扎也相對曲折與激烈。

其實殺人事件早就發生，在名為兩儀式的個體密室之中，一次又一次否定兩個人格的共生狀態，抗拒另一個真我的顯現。式殺害了織，織也默許了這樣的關係，以為能如此直到生命盡頭。

幹也吸引了兩個人，而式前所未有地感應到自己與他人的不同，開始察覺到織與自己心意有別。那些殺人案會不會是自己（織）做的呢？如果不是因為幹也的親近，或許就不會發生這一系列的事……兩儀式再也壓制不住怒氣，告誡那個毫無保留地信任著她的同學：這樣下去，我會殺了你。

• 少年能夠為自己引起的混亂而負責嗎？

黑桐幹也被兩儀式深深吸引：

「一頭黑髮隨意剪短，她小小的臉蛋與一雙大眼睛都有著雅緻的輪廓。那雙墨色的黑瞳映出黑桐幹也的身影，彷彿又望向更遠的地方。……現在想想，從我們初次相遇的下雪天開始，我就迷上了這雙注視著遠方的眼眸。」（尖端上冊，p.86）

黑桐幹也與兩儀式的命運邂逅早在1995年3月底發生，讓這個少年永遠心系這個想要消失、無時無刻都在受傷的身影。從式自覺地掙扎開始，約等於重新誕生到世界上，也象徵著死亡。而激發這一舉動的幹也，始終不離不棄地陪在她身邊，面對失去與生俱來的人格（信任）而產生強烈的喪失感。

幹也不曾被任何事物吸引，與每個人安好相處的他，生活中沒有什麼盼望。然而他在精緻的式身上看到了隱藏的傷痕，奮不顧身地投入了矛盾的糾葛之中。笨拙的幹也同樣無法吐露全部真心，可是包容一切的他與式相遇之後，願意承擔闖入禁區的危險，最後獲得了織的信任與祝福。

殺人考察，講的是兩儀織自我了斷（放棄部分自我）的故事。一直相依為命的式與織，只是不安地活著。成了零餘者，就增添了恐懼。從此人間非人者眾，一不小心，就會被誘墮入惡鬼道。然而黑桐幹也堅信，她可以成人。

• 小記

這是一部既殘忍又幸福的故事，在於提出人的絕對孤獨，和僅能實現幸福的關係。我們往往不信任自己，也不信任別人，以免直接受害。不管我們能否和其他人締結美好的關係，我們始終會失去部分的自己，因為成長就是信仰（慣性）的隕滅——當所相信的事被打碎，我們是否有能力反省、破除迷障或繼續相信？

不知不覺已經活到比蒼崎橙子還老的年紀。沒有身懷絕技，生活也不寬裕。大家盡可能在年輕時陷入混亂，自己不免捲入一幕幕月黑風高殺人夜。只見大家信心滿滿，恣意游離於多邊、casual、開放，我卻和自己演了很久的對手戲，因為不相信輕率快速的一夜之夢，只剩容易被取代的衝動與破壞。大家都在玩神的遊戲，滿足於近似愛的情感。我既羨慕又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