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别想读我的信,这世界无权了解我的心声”
儿子Philip 死后,汉密尔顿一家搬到了城郊,“learn to live with the unimaginable”。戏剧着重突出了Alexander的丧子之痛:他在花园消磨时间,他学会去教堂祈祷。城郊静悄悄,他形单影只,自言自语,抵抗无妄之灾的过程中,他须发渐白。人们看着他沉默地走遍城郊,看着他穿过宁静变成景物中最沉默的那部分。人们唱着,“Have pity.”
对一个背叛妻子的丈夫,对一个痛失爱子的父亲,对美国开国元勋亚历山大·汉密尔顿 Alexander Hamilton ,人们唱着,“Have pity” 。至于那个只会更痛苦的母亲,被丈夫背叛的妻子,Eliza注定需要承接婚姻里共同的失去。文本中她的悲与哀没有被书写,她是“背叛者”歉意与悔过情绪的栖息地,是男主角心碎的容身之所,她需要为Alexander重建生活、再次步入政坛付出自己的温柔力量——她必然地、自愿地选择了宽恕。
人们唱着,“如果你在街上看到他,陪在她身边,陪她说话。他们漫步在无人的公园,他们遭遇了无妄之灾。”主角仍然是那个“背叛者”,而不是那个“受苦者(sufferer)”。人们唱着,“Have pity.”
戏剧文本中的女人总是在该愤怒时愤怒,该宽恕时宽恕。但这种粗浅的刻画仍掩盖不了Eliza的进步性和卓越。她的宽恕一定不意味着作为附属品注定的甘愿,她的宽恕,或许并不意味着和解与爱。
为在两党斗争中自证清白,维护功绩,Alexander在雷诺兹手册里主动向世界宣告自己婚内出轨的桃色往事。飓风之眼中的Eliza首先陷入对爱的怀疑,她仔细翻开着二人从相恋到婚姻的往来书信,寻找着爱曾经存在的蛛丝马迹。继而,整个世界崩塌燃烧,Eliza的主体性渐渐消失。婚后,Alexander笔耕不辍,求知进取,在战争中作为华盛顿的战时副官建功立业,建国后又作为财政部长为美国建立货币金融体系。而Eliza自己,是上流阶级显赫望族的女儿,是伟人的妻子,是在家教孩子们弹琴的母亲。除了这些身份之外,她是谁呢?
“妻子与母亲”这两个稳定的身份认知破碎后,Eliza,卓越的Eliza呈现了整个音乐剧中最精彩的片段之一:灰烬中,她发现了新的自己,重构了自我与主体性。从“你的文字令我陶醉,卸下防备。”到遭遇背叛后认清,“你为我编织空中楼阁,塑造盲目崇拜。你的文字语无伦次,字里行间偏执多疑。你和你的话语总是围绕着功绩,只顾世人如何看你。全部都是你,你,你。”Eliza开始以新的视角看待自己的爱人和丈夫,看到他的自大和自私。她眼里Alexander形象的塌缩,意味着Eliza自己的成长与坚固。
被二人联盟的抛弃撕碎了浪漫爱的幻觉:与Alexander的爱情和婚姻,对Eliza来说不仅仅是年少的迷恋和欲望,嫁给一位革命家是个浪漫的误解,意味同时获得新思想的启迪,意味着进入自由与进步的美丽新世界。
而时光倒流,新世界的通道并不只在Alexander眼前展开,革命火种燃烧的微光也并不只是照耀着Alexander。Eliza与姐妹游荡在贫民区,她们自信说着自己的宣言,“我们认为真理不言而喻,人人生而平等,等我下次看到杰斐逊,我要劝说他支持女人工作。曼哈顿正在书写历史,我们恰巧处于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
Eliza 烧掉了所有的信,从历史上抹去了自己,她不愿被人评阅,不愿作为被国父辜负的妻子接受历史揣测。“这世界无权了解我的心声,这世界无权窥探我的生活,他们别想读我的信,我要烧掉回忆,烧掉能为你挽回声誉的信。你失去了我心中的位置……你我之间,只剩回忆。”这是Eliza夺回尊严的方式。
好像突然间明白了宽恕究竟意味着什么。人们习惯书写背叛,眼泪,期待看到回首后是等候,破碎后的原谅。不确定的爱情若想吸引人,它需要以确定的和解作结尾。但宽恕,不是温情,也不是陪伴,它不是最深的、最无条件的爱。宽恕是对爱的放弃。
人们还是在感叹Eliza对汉密尔顿的爱超越了死亡。在历史的书写里,“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汉密尔顿在决斗前夜写给她的缠绵悱恻的诀别书,以及他们在莫里斯城恋爱期间汉密尔顿送给她的爱情十四行诗——这是一些发黄、变脆的纸片,由于纸张已经风化,艾丽萨小心翼翼地将它们缝合在一起。”
结尾放在这里就好了:Eliza 成了同代人中活到最后的那一位。她享年97岁,还开了纽约第一家私立孤儿院。不要再以Eliza的宽恕为伟人Alexander Hamilton 稳定的婚姻梦想做注脚。放弃春光的假象和永恒的赞歌,就承认吧:宽恕是对爱的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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