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特市自由寫「七日書」｜疤

尺寸、形狀因人而異，應該說，取決於傷口的深度。共通點是皮膚組織異常增生，在不對的時間裡出現在不對的地方，像極談及分手的情侶，當晚在日記裡的無奈總結。歷史遺跡使人緬懷是因為時間背景迥異，比起得不到的東西，得到又失去才最讓人扼腕。而身體上的歷史遺跡訴說的是每一塊零碎的靈魂，被摔破在何方、錯身經過誰而又錯付的故事，揀拾後，努力拼湊成近乎人形的模樣。

從小我就被告誡要輕走慢跑、不能受傷，可那麼小的孩子哪聽得懂人話，但摔了幾次便也知道傷口的復原確實與常人不太一樣。蟹足腫體質，每次皮開肉綻後，破口緩慢關閉的同時也加厚了門。突出而醜陋的設計，像怎麼也打不開的銀行金庫，更雷同於不知所云的公共藝術品，是當地住民忽視著，遊客找好角度擺好腳架而攝下笑容的荒唐。

所以我身上有許多疤。男友總可惜於我光滑身體上被疤痕的侵略，然而我總細細解說每道疤痕的來龍去脈。鄧不利多早在哈利波特第一集第一章說了，「我左邊的膝蓋上就有一個疤，看起來就是一幅完美的倫敦地下地圖。」手指與視線的每一次造訪，都是帶我回到家的一次時光旅行。每一個人都是由過往的事件組成，而我是我，是疤痕組成的我。在四歲時背上的手術刀疤，五歲時騎腳踏車跌倒進了沙子的圓形的疤，六歲時撞斷的牙齒，七歲時刮傷的手臂，九歲時單腳掉入水溝又撐著把自己拔起來的疤。十九歲割的手腕，二十歲撞的牆，二十一歲搧的巴掌，年紀漸增，智慧還原地停留，自我傷害的能力卻越加超群。

在學著把身體視為故鄉前，有那麼一小段時間裡，我把學校視為家。畢業帶來的是離家的不捨，重返則是二度傷害的開始。總之是在重返那天摔了車，從綻開的牛仔褲破洞望去，橫著血痕，痛與喜交雜。醜陋的疤痕體質讓我忘不了那天，正合我意。那是紀念品，是我希望銘記美好的承諾，是我身體地圖上的地標。那是我第一次把自己視為一座城，而我是我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