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稱歷史愛好者的父親
剛剛在客廳裡和父親聊天,一不小心又吵了起來。
起因是他說單位同事因為職務犯罪,耽誤了孩子以後的前程,要是孩子考公的話,政審肯定過不了。我說這不明顯違背了法律的平等價值嗎?禁止犯罪分子的子女參加國考,分明就是歧視。他說怎麼會不讓你參加考試呢,只不過你考你的,在政審的時候把你剔除出去就行了。可能我還太過年輕,不知道還能這樣操作。
然後我就感慨了一下公權力的強大,不知怎麼就想起了林昭的那五分錢子彈費。我問父親知道林昭吧,他說不知道。我說她是一個蘇州女子,因為反特權、極權被劃為右派分子,“文革”的時候被槍決。槍決執行完之後,警察到林昭家裡向她母親收了五分錢的子彈費。
父親先是說不知道,沒聽過。我以為初次聽到“五分錢子彈費”的父親會感到驚訝,然後向我詢問詳情。沒想到他一點兒都不驚訝,畢竟在他們看來有55萬分子之多,一個被槍決的“反革命”女子又有什麼?他接著非常不屑地說,怎麼可能會收五分錢的子彈費?你在哪兒看的,你又沒經歷過,你怎麼知道是真的?絕對不可能!
我一時語塞,竟有些哭笑不得。
父親自稱是一個歷史愛好者。他對名字似乎特別敏感,能記住眾多中共領導人的名字甚至生平。對於改開之後的歷屆常委也是如數家珍,每次酒後在飯桌上提起時還能細數人家的父輩是某某建國時的大員。對於現任的重要部委的領導和地方大員也一清二楚,我不知道這有什麼值得炫耀的,他既非官也非吏。我可能連現任的七常委都不清楚具體有誰,因為了解他們沒有任何意義啊!他們又不是我選的,他們又不是代表選民的意志,所以對於我而言,他們是誰都無所謂了。
相較而言,我更關注官史裡不敢提及,刻意隱瞞的歷史。我父親對於夾邊溝、信陽事件、廣西吃人事件則一無所知,他只了解偉光正的宏大敘事並且心滿意足地接受,甚至還嘗試用來灌輸給身邊人。我父親也知道老舍的《茶館》、《駱駝祥子》,可能比我還看的多,但他不知道建國後《茶館》、《駱駝祥子》並指稱結尾不符合社會主義新社會而修改了多少次。他只道曹禺、沈從文建國之後就沒什麼作品了,殊不知那時的文人如果不極力歌頌,就基本喪失了自由寫作的權利。他只道莫言是中國的第一個諾貝爾獎得主,卻不知那個未能到頒獎現場身陷囹圄的劉曉波。他聲稱對於黨和國家的機構一清二楚,卻不知道先前有中共中央政治體制改革研討小組嘗試在趙紫陽的民主和法制改革路上一往直前……
父親關心和熟知的歷史,是被官方塑造的歷史,他引以為豪的一些歷史知識儲備,不過是一些歷史泡沫,無用且一戳就破。
可笑又可悲的是,他總是以我沒有經歷過、親歷過來質疑我了解的歷史的真實性,而自己卻一味地,無條件地信任那個權威。
我不想跟父親早說些什麼,因為多說無益。他又打開了晚間新聞,還是那兩個熟悉的主持人面孔。新聞無非就是二十屆三中全會勝利召開,國內經濟一片向好,國外槍擊案頻發……
父親還來了一句,我只看中央的幾套節目。我心裡說,你還不如去朝鮮,那裡的電視節目只有五個頻道。
p.s. 突然想起師濤的一首詩《這個春天重複着去年的春天》
這個星期六重複着上一個星期六
新聞節目也重複着上一天的新聞
播音員還是那個康輝
人們都在談論着上星期的病毒
藥店裏的蓮花清瘟仍然在暢銷
柏樺《山水手記》四川鄉音
讀到1941年的基輔之春。
苦日子來去匆匆
簡體中文區的人民憶苦思甜。
沉默之眼追思
亡靈墳頭上最後一抹春色
那被叫作灰灰菜和苦苦菜的美食。
勇敢的心還在跳動
監獄裡廣播每天清晨
重複播放《半個月亮爬上來》
潘多拉魔盒已完全打開
滿街都是失心瘋的少女。
這個春天重複着去年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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