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莊梅岩：這兩三年，我日日都懷着六四的心情

莊梅岩去年在訪問中說過，六四會在窗邊放個燭台，今年笑着說「沒有呀，其實我也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不知為何那時會這樣做。我比較喜歡用文字表達。」她今年六四的行程，是在家招呼朋友，然後到書店作新書分享。分享會日子也不是有意揀六四，「本來係 6 月 5 日的，怎知新書早了印好，其他人也夾到。」

如果去年，她創作的談論六四劇作《 5 月 35 日》還可以讀劇，今年則是沒想過可以任何形式演出。

維園被禁，公民社會被噤聲，燭光不再，今年六四平靜得更詭異，卻似乎已為大眾所接受，極權管治無痛降臨，「我覺得政府最成功的，是讓我們都接受了，接受是很無奈、難過，但無辦法⋯⋯」她頓一頓，很掙扎地續道，「你知道嗎，要我這樣說出口，我都覺得是很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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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梅岩的六四記憶，很大部分來自她的父母。

2 歲那年，莊梅岩舉家從福建來到香港。父母經歷過文革，她從小在父母口中了解內地的政治社會狀況，讓她對那個時空充滿好奇。她說，因為跟父母關係好，她很想了解父母的想法，研習他們經歷過的歷史，亦從不抗拒自稱為中國人。

六四那年，她 12 歲，記得父母每日很留意新聞，她也就跟着留意。某日早上她起來，看見父母在他們沒有窗的昏暗客廳流淚，電視的光打在他們臉上，這個畫面她一直記得。後來知道，那天的前一個晚上，軍隊開槍鎮壓示威民眾，坦克在街上輾過。

她那時只隱約知道「好大件事」，因為很少見到父母哭。事後第一天上學，班主任特地走進來，告訴同學千里之外的北京發生甚麼事，也是一直在哭。「我覺得（傷感）是被大人感染，大過睇電視鏡頭而來。」

後來再看照片，才知道事情多可怕，他們後來在學校討論，做剪報、寫文章，用各種方法在悼念。社會各界也同聲譴責，遊行籌款支援表態，事件牽動百萬香港人的心。

莊梅岩今年 45 歲，是香港著名編劇，寫劇本逾 20 年。近年跟「六四舞台」合作，奪得香港舞台劇獎最佳劇本、談論六四的劇作《 5 月 35 日》，成為紀念六四的標誌性作品。故事講述一對夫婦唯一的兒子哲哲在六四中「非自然死亡」，數十年過去，他們一直守口如甁，直到老太太自感不久於人世，他們想到廣場上公開拜祭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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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是慘劇，我真的覺得不該忘記。」她認為六四更重要的意義，是反思歷史的錯誤，社會從中學習和進步。過去三十年，港人都透過維園燭光集會集體表態，莊梅岩並不熱衷參與，「一去到，見到好多人，就喺出面悼念下就算。」

維園被封鎖，香港人第三年失去六四晚會。

究竟六四是否已成為紅線，政府未明言，身為創作人，還能否書寫六四故事，她也沒有答案。但是悼念的確愈見困難，她說，只能在各自有限的空間裡「試下試下」。

而屬於她的方式，可能是寫篇文章，或是自己靜靜思考。很多時候她覺得，身處的時代比起六四更令她難過，「這兩三年發生的事，我覺得日日都係懷住六四的心情，今日特別，只是因為日和月重疊，但我的心情沒有比昨日沉重，也不會比明日輕鬆，我覺得每一日香港發生的事，很多嘴臉，都會令我想起六四。」

「坦白說，在這兩三年，其實我情緒的起跌是很大的。你問我，六四晚會沒有了，當然是個傳統、或歷史（的缺失），又再一例證，告訴我們『又少咗一啲嘢，又少咗一啲自由』。但是相比起，當我想到，香港現在仍有很多人在監獄等待審判⋯⋯在這麼多事裡，如果你問我難過的 priority，不是六四晚會沒有了，而是為何我們仍有這麼多因為政治入獄的人，仍無法得到公正的審判。」

「我關心因文字被指煽動的人，寫作的界線已到了哪裡，多過維園可否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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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會問，面對壓迫、抓捕、苦難，悼念三十年前的六四，可以如何幫我們面對傷痛？莊梅岩沉吟一會，「我明點解會有這樣的情緒」，但正是因為現實每日崩壞，我們才更應該去感受、回應別人的艱難。即使六四已過去三十年，受壓迫的方式不同，但是法治、價值觀的崩塌和淪陷，好人受苦等等一切，都相似。「就係因為我們現今受到的苦，我們應該更明白，更有同理心去理解他們的苦痛，到三十年後他們仍在受苦，我們怎可能說已不關我們事？」

她說，要悼念，毋忘六四，去到世界任何一個地方，「別人問起，我都會說我知道這件事，我們當年，和三十幾年做過甚麼，大家是怎樣看。」

公民空間收窄，政治風高浪急，未來能否有六四相關題材的創作出現，莊梅岩坦言很難說，近年形勢對創作自由不是太樂觀，「但未必代表永遠做不到」，「就係睇我哋記唔記得呢件事，願唔願意繼續去努力，創造個空間出來。」

文／Sophie Li

影像故事／https://youtu.be/d5kCYojbnW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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