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吾知(第八章)

此岸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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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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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不正常的世界裏,讓自己正常的唯一辦法,就是讓自己不正常。

第八章

車子越過斷橋,重重地落在對岸路面上,但是它並沒有停下來,巨大的慣性力讓它繼續往前狂奔。我受到了劇烈的撞擊,渾身的骨頭好像斷裂了似的。阿黛緊握方向盤,眼睛盯著前方,頭也不轉地說:“坐好,彎腰低頭。”

看來她還要加快速度,我乖乖地按照她的指示坐好,整理好安全帶,車子的速度太快了,我的心也越來越緊張,該不會在什麼地方出車禍吧?但是我又不敢勸說阿黛,她之所以開這麼快,全是為了救我。

車子狂奔了幾個小時,終於減速,拐彎進入了鄉村道路,停在一戶農家小院門前,這是一棟兩層的小樓,裡面沒有一個人,阿黛打開大門,將車子入庫,然後對我說:“歡迎光臨寒舍。”

“什麼?這是你的家?”

“對,我剛買下的。”

“不到一天功夫,你就從天意村來到這裡?還買下了一棟房子?”我覺得這件事情在時間上是無論如何也不合邏輯的。

“聽我說,郝爾德大哥,用你的腦子想問題,永遠有不合邏輯的地方。”阿黛竟然喊我大哥,他在天意村從來沒有這麼喊過的,她稱呼裡最多的是“你”,並且除非迎面而來,她是不會跟我說話的。

“我不明白你說話的意思,點撥一下可以嗎?”

阿黛笑了笑,回道:“你把野人山的經歷當成一個夢,那就啥也想通了。”

“阿黛,你在開玩笑吧,我們畢竟是在野人山相識的,如果那是一場夢,如何解釋我們現在還能認識,難道在夢中結識的朋友,夢醒之後還能繼續做朋友?”

“你把現在依然當成一個夢,傻瓜。”

“哦,這倒有點意思,如果這樣想的話,所有的邏輯就都通了。”

“通了就好,在夢裡沒有什麼是合乎邏輯的,比如抓人、審判,也沒有什麼是不合邏輯的,因為夢允許所有不合邏輯的東西存在,這就是最大的邏輯。”雖然我通了,但阿黛還在進一步解釋給我聽。

“我想再問一個問題,我們到底是真的在夢裡,還是把這些經歷當成在夢裡?依你所說,是要我把這些經歷當成一場夢,這就意味著事實上它可能並不是夢。”

“其實,用夢來解釋客觀事實,不是最好的方法,我倒願意用時空轉換的觀念來說明現實。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是說,如果你的智商允許你理解的話,我會直言不諱地告訴你,真實的情況是,你我之間,一直在不同的時空裡穿梭。”

阿黛這番話,讓我非常感興趣,因為我是一個科技迷,我不僅喜歡哲學,更喜歡天文物理之類的關於宇宙時空的自然科學,按照阿黛的提醒,這段時間以來,我應該是在不同時空裡生活,並且時空不時地相互交錯,不然不會出現如此多的不合邏輯的事情,省城的經歷是一個時空,逃亡北疆的經歷是一個時空,精神病醫院的經歷是一個時空,聖豬代表的網路世界是一個時空,野人山的經歷是一個時空,而此時此刻又是一個時空。

“時空之間,是沒有邏輯連結的,只有在同一個時空裡面,邏輯才起作用,人的言行舉止才受邏輯約束。”阿黛提醒我。

“現在,你是作為什麼形象出現在這個時空裡的?另外,這個時空是怎樣的一個時空?每一個時空之間,角色的人生經歷是否毫無關聯?”我像一個小學生,把對未知世界的無窮困惑,全部向老師吐露出來。

“郝爾德大哥,我也不是科學家,更不是時空理論家,我只不過是說,如果把我們人生之中,種種不合理的經歷當成是在不同時空中出現的,就會沒有困惑,沒有值得迷茫的地方。”

原來是這樣,阿黛之所以想出一個時空穿梭的概念來,其實是對困惑的一種安慰,我的所有困惑,阿黛也同樣存在。那好吧,既然如此,我們就不談過去,不談將來,也不思考這些不合理之事,不過,我總得考慮一下當下吧,不然我明天吃什麼?眼前的事情總歸要安排一下的。

“阿黛,我是不是可以在你這裡住下去呢?”

“當然可以,不然我救你出來幹啥呢?”

“可是,我是一個有婦之夫,長期跟你在一起,鄰居們會對我們指指點點的。”

“郝爾德大哥,我們的過去是在另一個時空,你怎麼腦子又不好使了啊。”

“你的意思是說,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根本沒有過去,過去屬於不同的世界。”我有點啟發地問。突然,我想到了曾經有人將我的過去塗改,將我的經歷換掉——維克多手下的人,那個比爾警官,不,不止是他,那個世界的所有人,都參與修改我的過去,我的人生經歷。

“洗澡去吧,時間不早了,我們都困了。”

浴缸早就放滿了熱水,我迫不及待地躺了下去,享受著無窮無盡的溫暖和舒服,阿黛也擠了進來,她雪白的肌膚,姣好的身材,依然靚麗無比。我們躺在浴缸裡,相對而視,替對方揉捏按摩雙腿,如怡的溫水浸潤著每一寸肌膚,太舒服了,我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任憑這無邊無際的溫馨美好浸漫整個世界。

“現在,你是否置身夢中?”阿黛輕輕地問我。

“如夢一般。”我喃喃細語,“請千萬不要醒,我的夢。”

阿黛輕弄柔水,那滿滿的浴液便微微向浴缸外漫去,她滿臉紅潤,在浴室朦朧的燈光之後,顯得嫵媚極了,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將整個浴室泛化成溫情的海洋,一對直挺的雙乳映襯著青春年華的美妙。沒有比這更美的畫面了,就連貴妃出浴都成了不上檔次的城南舊事。阿黛轉過身子,滑向我這邊來,她躺在了我的懷裡,我伸出雙臂,用力地抱住了她。她抬起頭,朝我的嘴唇貼近,再貼近……

好久,阿黛才鬆開,她低著頭撫摸我的身子,輕輕地問我:“你知道我為啥要離開天意村嗎?”

“那是一個錯亂的時空,”我試著按照她的思路回答她。

“不對,沒有哪個時空比你所處的時空更錯亂。”

“那你為啥要來到我的時空?”

“時空不是永遠混亂的,混亂到了極點的時空,意味著馬上會乾坤大轉移,變得秩序井然,美妙如花。”

“所以,你來到我的世界?”

阿黛沒有說話,只是輕微地點了點頭。

“你該不是來拯救這個錯亂的世界吧?”我內心不認同她的觀點,故意調侃她。我對這個錯亂的世界,早就絕望透頂了,如果有可能,就算是放棄一切,我也願意離開這個世界。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是最差的世界,我也要活下去才行,況且,阿黛的觀點給了我面對自己世界的信心,一個最差的世界,意味著馬上就會朝好的方面變化,我從浴缸裡站了起來,邊擦身子邊對阿黛說:“起來吧,我們要迎接美好的未來了。”

阿黛笑了笑,看著我全身棕黑的肌膚,問道:“你是不是混血人啊?”

“這是被電擊的結果,我電擊之後,不僅全身皮膚變色,而且擁有了一種奇怪的功能,大腦能感受到別人的心思,如果別人正在想些什麼,只要我靠近他,就能接受他的腦電波,然後就知道他所想的一切,你說這是不是太玄乎了?”

“真的?那你感受一下我現在的心思?”阿黛一邊擦身子,一邊笑著。看我沒有回應她的話,就故意湊近我,雙手抱著我的脖子,臉貼著臉對我說:“感受啊,感受啊,我在想啥?”

“你在想啊,你想——吃了我,對不對?”我一邊回答一邊笑著將她抱起來,往床邊走去。我並不魁梧的身子,讓阿黛顯得不那麼放心,她雙手勾著我的脖子,雙腿緊緊夾著我的腰部,像壁虎一樣貼在我胸前。

我像袋鼠一樣兜著她來到床邊,在靠近床邊的時候,順著床倒了下去,和她一起跌倒在軟軟的床上,她依然沒有鬆開手,將我緊緊地勾著,我的身子全壓在她的身子上了。我們相對而視,默默不語,雙方都好像在等待什麼,又什麼也沒有發生。

阿黛突然想起了什麼,說道:“現在來感受我的心思,看我到底在想啥?”

“好,我先找一找你的腦電波。”我腦門故意抵著她的額頭,裝出努力感受的樣子,“你啊,在想——當我的月光新娘。”

“你壞,你壞。”阿黛一把揪住我的耳朵,對我撒嬌。她可愛的樣子,跟天意村的形象有天壤之別,活脫脫一個現代都市小蘿莉。

“阿黛,我問你一句話,你為啥要救我?你這麼漂亮,又小我十幾歲,還跟我同床共枕,我實在想不通。”

“郝爾德大哥,如果沒有弄錯的話,我其實是生活在你潛意思裡的一個角色,換句話說,我的出現,從來都是你的假設,你假設有一個叫阿黛的女孩子跟你上了床,雖然你對異性的欲望沒有那麼強烈,但是你依然這樣幻想,因為這是一個男人保持尊嚴的最後方式,特別是對一個自卑的男人而言,在他失去了整個世界之後,在他被所有人拋棄之後,他能生存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有一個女人出現在他的世界,來喚醒他作為人的意識。你要知道,上帝之所以在創造亞當之後,再創造一個夏娃來,就是這個道理,只要是人,就不能一個人存在。”

“人的意義,來自於另一個人的存在?”

“是的,這是你內心所想,不過你的觀點確實符合自然法則,一個人的世界不是完整的世界,至少需要兩個人,才能構成世界。”

“如果這世界真的只剩下一個人了,那麼,他還有意義麼?”

“按照你大腦所想,他根本就不是人了,只剩下一個人,人就無法被定義了。”

不知什麼時候,我模模糊糊睡著了,在深沉的夢境中,我從天意村走了出來,跟阿黛告別,然後上了一輛小車,這是一輛可以飛起來的小車,我讓司機用最快的速度飛向天空,我要看看這個星球的真實面目,它是愚昧的還是明智的?是邪惡的還是善良的?小車按照我的意圖,很快就沖出了大氣層,八大洲的版塊像微縮景觀出現在我的面前,地球還真是圓的,這跟我平時瞭解到的知識沒有兩樣,我的祖國——拜耳共和國,依然像一片楓葉一樣躺在雷姆利亞大陸南部。

我的祖國?

祖國是啥玩意呢?

我突然產生一種奇思妙想,我要在地球的某一個地方,劃出一塊人類的淨土出來,將上帝的所有法則公示在淨土上,所有遵從這些法則的人,都可以來淨土生活居住,所有不認同這些法則的人,絕不容許他踏上這片土地,不過,按照霍布斯的想法,人類是不存在淨土的,不管怎樣,那些過時的思想家們的觀點,我可以不用理睬,我就當這是我創造的一個人類實驗室,也許,淨土真的就在我的創造中誕生了。

是夢就有醒來的時候,在我醒過來的一刹那,我正在糾結一件事情:我們所認為的自然法則,到底是真的自然法則,還是我們所認為的自然法則,如果真有亙古不變的法則,為啥一部人類的演化史,就是踐踏自然法則的歷史呢?上帝的意志為啥這麼弱小呢?戰爭、恐怖、獨裁、欺騙以及剝削,為啥遍佈人類的每一個角落?上帝難道真要懲罰人類?那他跟撒旦有什麼兩樣?

夢醒了,但我並不是主動醒來的,是被一個嚴厲的聲音叫醒的。他大聲地呵斥道:“醒來,醒來!你是不是死啦?!”

我睜開惺忪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阿黛呢?怎麼不見她的人了?

只見一個護士拿著一支針望著我說:“起來打針吃藥,到時候了,你從到這之後就知道睡,你是豬變的啊?”

這個護士我好熟悉,原來是昨晚給我打針的護士,怪不得我昨晚整夜夢不停呢,原來是她給我注射了足夠的藥水,讓我無法醒來。

通過非常理性的邏輯梳理,我發現自己真的還在精神病院呆著,原來,我逃出精神病院的所有經歷,都是南柯一夢。我的失望和懊悔頓時充滿心中,不,我一定要實現我的夢想,一個精神病人也不能沒有夢想的,我不能再這樣呆在這裡等潔伊來接我。如果她永遠不來,我這一輩子就完了,更何況,雖然她說好來接我出去的,但是如果過不了維克多這一關,我也永遠不可能出去。

我是一個天生膽小的人,雖然在夢裡將計畫實施得天衣無縫,一帆風順,但是在現實中我可沒有這麼膽大心細,我不打算選擇偷拿鎮靜劑,一則即使偷拿了,我也沒有膽量給這些醫護人員打針,二則我也不可能找病友密謀這件事,我怕事情還沒有成功,就被病友告發了。怎麼辦?我打算偷跑,既不連累別的病友,也可以做到無聲無息。要想順利偷跑出去,就得讓這裡的監護人員放鬆警惕,特別是看門的保安。怎麼讓守門的保安放鬆警惕呢?我想到了賄賂——這種我平時不屑一顧的行為。

如果貿然地給保安送錢,他一定不會接受的,我決定買點什麼東西送給他,先用這種辦法拉近跟他的關係,然後再步步深入。給保安送東西,他是絕對不會拒絕的,病人家屬每次來都會給門口的保安一點好處,我也可以這麼做的。院門口就是商店,我去買點東西來賄賂保安,雖然我不能像夢裡一樣自由出入院門,但是我可以採取曲線救國的辦法來實現我的計畫。拿定主意,我來到院門口,掏出一張鈔票,求保安出去替我買點東西,保安極不情願地接過錢,在院門對面的小賣鋪裡替我買了東西。保安把東西遞給我,嘲諷似地對我說:“還抽這麼好的煙啊。”我笑著將幾包煙全給了他,表示說這是他的辛勞費,我只要其它的物品。

保安眼睛一亮,望著我笑了,說道:“根本沒有病嘛。”

我友善地更正道:“有時候有點問題,不然不會到這裡來麻煩大家的。”

一個月過去了,我跟守門的保安結成了非常友好的關係,他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根本沒有精神病。我反而勸他不要想不通,希望他看淡我的事兒。保安非常不解地說道:“凡是進這裡來的人,沒有一個不喊冤的,沒有一個承認自己有病的,你倒好,既不覺得冤枉,也不否認自己有病。”

“我不想給政府惹麻煩。”我說。

這句話明顯感動了保安,他深有感觸地說:“都像你這麼想,社會就安定和諧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像一個極具親和力的首長,不過我並沒有拿他當首長,我把他看成羡慕我覺悟高的普通群眾。

保安名字叫郝爾格,跟我名字大同小異,我們攀了兄弟,我喊他哥,其實他還小我兩歲,但是我不能做他的哥,特別在這個關鍵的時刻,我一定要喊他哥,我不惜隱瞞了歲數,心甘情願地叫他哥。郝爾格是外地人,農民出身,從地方警衛隊退伍之後,就來這裡上班了,據他說,院長的一個小蜜是他的表姨。就著這個關係,他追著院長喊“叔”,雖然院長的年齡可以做他的叔叔,但是院長十分不願意他這麼喊,因為這會暴露他和小蜜的隱情。院長曾將郝爾格喊到辦公室,私下裡叮囑他,要他今後不要喊他“叔”,郝爾格是個大老粗,又有農民的自尊,聽了這話非常不高興,心裡感到很受傷,按說喊他“叔”,既是尊重他,也有討好他的意思,現在他居然不讓他這麼喊。郝爾格這傢伙一不做二不休,當時就給她的表姨打了電話,說:“叔不讓我喊他叔,要不我就改口喊姨夫,好不,小姨?”

院長聽郝爾格在電話裡這麼說,頓時慌了神,馬上摁住他的電話說:“就喊叔,你願意喊叔,就喊叔。”

自從郝爾格來到這裡,院長就拿他沒有辦法,只得任他的性子來,患者的家屬如果不給郝爾格好處,要想見一見患者都沒有門。雖然很多家屬都找院長投訴,但是院長只能向家屬說好話,並不能拿郝爾格開刀。郝爾格私下裡跟我說了真話,如果他小姨失勢,他就完了,不過他又顯得比較自信:“我小姨非常有本事,說不定能夠扶正呢!”

郝爾格跟我一樣,都是對未來充滿夢想的人,我跟他搞好關係,花了不到一千元錢,在這個基礎上,每增加一百元,我們的關係就親近一步,現在我用不著給他送東西了,直接給他錢,我說:“哥,我的錢就是你的錢,你就拿去用吧,反正我呆在裡面,也用不了這麼多錢的。”

他非常客氣地說:“我怎麼好意思用你的錢呢?”話雖如此,每次我往他口袋裡塞錢的時候,他並沒有反對,在客氣一番之後,也是照收不誤。

事態的發展非常順利,幾個月之後,我不僅可以出遠門買東西了,還可以跟郝爾格一起出來下館子喝酒。在他的照顧下,院裡的幾個護士也漸漸地減少了我的用藥量,她們本來就知道我沒有病,是怕我跑了才不住地給我打針的,現在看郝爾格跟我粘在了一起,也就不再盯著我了。別看郝爾格是個保安,他在喝醉之後曾告訴我,院裡的護士他上過兩個,都是未婚的。他說:“如果她們不答應,我就讓我叔將她們開了。”

在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裡,我終於非常順利地走出了精神病院,我跟郝爾格說:“我要回家拿點東西,你如果信任我,我就回去,不信任我,就算了。”

郝爾格聽了這話,生氣了,對我說:“弟,你這說的啥話呢?我不信任你,誰還信任你呢?你儘管去,三天五天絕不會有人找你。”

郝爾格信任我是有道理的,我的銀行卡都給他保管了,那上面還有幾千塊錢。

當我真正的出來之後,我才知道我已經在裡面生活了一年多了,這期間潔伊只來看過我三次,我覺得她已經離我越來越遠了,不可能救我出去。她每次給我電話,就勸我再忍一忍,移民的事情進展不太順利,不過她堅信,最遲今年夏天就可以辦妥了。可是我容不得夏天的到來,我怕夏天和謊言一起到來,我要依靠自己的智慧,離開這個地方。

出來之後,我給潔伊發了一個短信,對她說:“我決定一個人遠走高飛,你好自為之。”潔伊馬上打來電話,但是我關掉手機,不再理她。

去哪裡呢?我習慣性地想到了阿依朵,去她老家避難?要不,還是像上次夢中出逃那樣,到野人山的深山老林裡躲起來?不行,不能去野人山,我怕弄不好又成了南柯一夢。還是去阿依朵家吧,只要我藏在她家不露面,應該不會有人知道。主意已定,我來到長途客運站,上了去拉巴爾縣的大巴。由於我手上沒有多少錢,只能坐大巴車了。車子在高速公路跑了四五個小時,然後進入省道,經過兩個多小時的顛簸才到達縣城,縣城客運站非常小,巴士司機很熱情,主動詢問我去哪裡,然後又指引我坐車。鄉村巴士晃晃悠悠,在傍晚時分才來到阿依朵所在的鄉村。遺憾的是,阿依朵並不在家,老五看見我,高興地朝我撲過來,緊緊抱著我的雙腿,不停地喊叔叔,跟我親熱,老五已經上小學了。他喋喋不休地告訴我,他媽媽去南方打工了,他大姐已經初中畢業,也去打工了,二姐和三姐都上了初中,小哥和他在上小學,他爺爺已經去世了,現在是奶奶在照顧他們。

只有兩年多的時間,變化就這麼大。我向老五要了阿依朵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阿依朵得知我來到她家,萬分驚訝和激動,問我來幹什麼,要我在這裡多住幾天,她馬上乘火車回來。

我說:“不了,我就是想你了,又聯繫不上,所以才來的。”

阿依朵激動得連聲音都變了,她說:“那我馬上回來陪你,你別走。”

我不可能讓她千里迢迢趕回來的,我說:“你別回來,反正我已經聯繫上你了,我來南方找你,我有的是時間,你要上班,不能耽誤事情。”

聽我這麼說,阿依朵也同意了,她說:“來我這裡也好,在老家沒啥招待的。”阿依朵還告訴我,她現在跟大姑娘租住在一起,娘倆在一個地方打工,每月收入非常可觀,她對現在的生活越來越滿意了,還打算年底回老家將樓房重新裝修一遍。

我說:“那就好,認真工作,生活總會有希望的。”

我在阿依朵的家裡住了一個晚上,這個晚上我根本沒有睡著,兩個小孩子鑽進我的被子裡跟我說話,先是老五一個人來的,不一會兒,老四也鑽進被窩來了,兄弟倆刨根問底,向我打聽外面的世界。等兩個孩子睡著了,我忽然有一種異想天開的憧憬,這對孩子如果是我跟阿依朵的,那該多好啊。阿依朵這麼會生孩子,可惜跟我在一起這麼長時間,我連碰都沒有碰她一下。

第二天一早,我離開阿依朵家,往她所在的南方城市趕去,我先乘鄉村巴士到拉巴爾縣,然後上了去南方的長途大巴,一上車,我就開始睡覺,一則我昨晚未休息好,二則可以避免別人腦電波干擾。除了睡覺,我還可以用戴耳機聽音樂的方式避免接受別人的腦電波,這兩種方法讓我遠離別人的干擾,大腦也可以得到很好的休息。

誰能想到,這竟然是一趟死亡之旅,所有乘客都帶著嚮往遠方的心情登上大巴,沒有誰把這次旅途跟生死連在一起。午夜時分,長途大巴在外省的一段高速公路上翻車了,死傷好幾十人,萬幸的是,在沒有受傷的十來個人中,就有我一個,當我從破碎不堪的大巴裡面爬出來的時候,已經有好幾個人在忙著救援傷者了。大巴為了躲避一輛超車的小車,沖下高速公路,滾落到坡底,司機當場就死了。不一會兒,警車呼嘯而來,接著消防車、急救車和工程車也趕到,這裡離附近的一座城市不遠,所以援救非常及時。我們十來個沒有受傷的乘客,幫忙搶救了一陣傷患,員警和救援人員到來之後,我們就停止參與搶救,被換下來在一旁休息,等候有關部門的安排。

傷患被救出來之後,立刻就運走了,已經遇難的旅客,暫時就地放置,我數了數,足足有二十七具屍體,在搶救的同時,有幾個員警開始登記倖存者名單,乘客依次拿出身份證給員警登記,我的心開始發虛了,我絕不能露出真實身份,那樣就等於自投羅網,這是一個資訊聯網的時代,任何人想在員警的面前隱瞞身份,都是白搭,我從西敏市逃跑的事情,也肯定被記錄在案了。

走,我打定主意,於是在黑暗之中,悄然離開。

離開事故地點,我沿著鄉村道路緩緩而行,心想,能走到哪裡就去哪裡,我的手機也弄丟了,身上的錢所剩無幾,錢的事情我並不擔心,萬一沒有了,就沿途打短工,只要充滿信心,就一定能夠到達南方的都市,找到阿依朵。天色已經大亮,這裡是典型的南方平原地帶,面積不大,遠遠望去,在視線的盡頭,莽莽蒼蒼的全是山峰。忽然,前面出現一條大河,鄉村道路在大河的岸邊終止了,我只得沿著河岸往下游走,河中鷗鷺伴朝霞,岸邊依依楊柳風,好一幅田園風光圖,我走在期間,完全忘記了自己的遭遇,甚至有點想將時間留下來的念頭。

大約走了十幾公里,前面出現了一個渡口,我上了渡船,往河堤一看,才知道這是因賴爾河,因為渡碼頭上寫了一行字:“因賴爾河美州渡口。”

過了美州渡口,我繼續往前走,這是一條通往附近鄉鎮的公路,比我剛才走的鄉間小道要寬敞多了,令人奇怪的是,在平整的柏油馬路上,竟然沒有一輛鄉村巴士通過,好不容易我才等到了一輛計程車路過,在我招手之後,它好像不願意似地慢慢停下來了,我跑上前去,表明了我要坐車的意圖,沒想到裡面還有一名女乘客,她當時就否定了我的要求,催促司機開車。司機無奈地向我搖了搖頭,那意思在告訴我,他本來想捎我一程,可是人家租車的人不同意。在他沒有啟動車子的時候,我忙問了一句,為啥路上沒有巴士車?

“今天所有司機都在罷工。”說完,他就啟動了車子。

怪不得不見一輛巴士路過呢!

我只得老老實實地往前步行,心想,今天罷工,明天也許就會上班,反正我有的是時間,今晚能到達最近的鄉鎮就行了。正這麼想著,天空突然飄起雨來,我趕忙跑到一棵大樹下躲雨。沒過幾分鐘,我就發現這個決定是錯誤的,雨越下越大,我不得不離開大樹,跑到一戶人家的屋簷下躲雨。這戶人家人不多,一對老夫妻和一個年輕的媳婦,但是他們並沒有邀請我進屋躲雨,我也沒有進屋的意思,在這個時代,陌生人之間並不會顯得非常熱情,相互之間充滿戒備的心理。

這場大雨實在是恐懼,好像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停下來,我在屋簷下呆了一個下午,雨也沒有停的跡象,整個平原都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雨霧遮住了整個天空,面對面都看不見東西,這是我有生以來見到過的最大的暴雨。我的肚子早就餓了,而且渾身濕透,在暴風雨中冷得瑟瑟發抖。也許是人類特有的同情心起了作用,那戶人家的兩位老人開門主動問起我來,在得知我是車禍之後的倖存者,他們終於邀請我進屋休息了。

我的本性是不善交往的,但是在兩位農村老人面前,我卻沒有一絲的矜持,他們看我這身打扮和言談舉止,就知道我是一個講究人,漸漸地,不僅兩位老人對我熱情起來,那位年輕的媳婦也跟我說起話來,我拿出剩餘的幾百元錢,全部給了他們,希望他們給我做一頓飯,我肚子非常餓了。

兩位老人哪裡肯接我的錢,我也懶得跟他們糾纏,只得按照他們的意思,暫時不提錢的事情,吃過晚飯之後,天已經完全黑了,而雨卻沒有停下來的跡象。看來今夜只能在這戶農家借宿了,戒備心一旦撤除,人們的熱情就容易爆發出來,兩位老人也熱情地留我住了下來,我高興地答應了他們。年輕的媳婦本來是在鎮上上班,按計劃應該回去,也被雨擱在了鄉下,男人打電話來,交代她不要回鎮裡去了,雨太大,騎摩托車恐怕出危險。她的婆婆在一旁主動跟我嘮叨,說她兒子和媳婦都是鎮上的老師,兒子還是學校的校長,一個孫子已經上小學了,今天是週末,媳婦回來看他們的。我恭維她說:“您真是有福氣,討了這麼孝順的好媳婦。”聽了這話,婆媳倆都非常高興。

老頭子叫多爾袞,我喊他多爾袞大叔,他非常高興,還說他兒子和我的歲數一般大,長得也跟我一樣,很斯文。多爾袞大叔的媳婦叫塔爾瑪,我叫她塔爾瑪老師,她笑微微地答應了,混熟之後,一家人開始打聽我的情況,我告訴他們,我是省城人,在政府機構上班,塔爾瑪老師聽了這話,對我更加尊重起來,笑著說:“我們省城沒有熟人,今後上省城就去你那裡。”我連忙答應好,並且進一步說,能在這裡認識他們,是我一生的緣分,如果他們不嫌棄,我們可以結成親人,以後就當做親人來往。多爾袞大叔聽了這話非常高興,說能夠攀上省城的親戚,那算是高攀了。塔爾瑪接著問了我單位的具體情況,還問我有沒有什麼做職務。我如實地告訴她我是單位的工會主席,算得上是個處級幹部。塔爾瑪的老公是校長,因為這個緣故,她對官職級別也略有知曉,處級幹部是大官,跟縣長一般大。她顯出有點激動地說:“不瞞你說,我還沒有跟處級幹部打過交道呢。”我忙說:“在省城,處級幹部就是個老百姓,滿街都是。”塔爾瑪聽了這話,表示認同,她很慎重地點了點頭。

突然,一大注水從屋頂上落了下來,原來我坐的地方漏雨了,很快,多爾袞大叔發現漏雨的地方不止一處,他忙起身拿東西去堵雨,我也起身幫忙接漏,一直忙到很晚,我們才上床休息。

雖然很疲憊,但是我怎麼也睡不著,屋外的暴雨變得狂亂起來,整個耳邊只聽到“嘩嘩”的聲音,間歇夾雜著一陣陣垮塌的聲音,風也越刮越大,白天那種如注的暴雨反而不見,現在的暴雨變成了瀑布,並且感覺不是從天上飛落而來的,在狂飆之下,一會兒從左往右沖來,一會兒從右往左沖來。兩位老人並沒有睡,一會兒在左邊屋子裡堵漏,一會兒在右邊屋子裡澆倒灌進來的水。

大約午夜時分,我們都起床了,因為雨已經浸漫了屋子,剛開始水還只有膝蓋這麼深,但是不知怎麼回事,在徘徊了一會兒之後,突然加速漫灌,只幾分鐘就將第一層樓全部淹住了,幸好這是一棟兩層的樓房,不然我們全都會被大水沖走。我們四個人上了屋頂,整個天空一片漆黑,雨依然沒有停,年輕的媳婦和婆婆穿了雨衣,我和多爾袞大叔啥遮雨的都沒有穿,因為穿了也沒啥用,雨水會瞬間將渾身淋透,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電早已斷了,電話更打不通。我們蹲在屋頂,好像遺世獨立的幾個末代人。

在暴雨的間隙,老人望著遠處大喊起來,他要試探鄰近幾戶人家的情況,但是非常失望,沒有一個回音。完了,老人對我說,這片地方,就他的房子高一點,其它的幾戶人家都沒有他家的地基高。老人的話不假,在天剛濛濛亮的時候,我們終於發現,附近所有房子都已經沉沒在水底下,露在水面上的只有大樹的樹梢。

大雨在淩晨的時候終於停歇了,但是它並沒有終結的跡象,它每一次的暫停,都好像是重新憋足氣,為下一次猛烈的攻擊做準備。漸漸地,屋頂開始垮塌,洪水進一步淹沒屋頂,一個巨浪襲來,整棟房子完全倒塌散架。在落水的一瞬間,我抓到了一塊木板,跟著巨浪在水裡沉浮,不一會兒,我穩住了身子,開始適應了濁浪滾滾的環境。不知怎麼的,我心中忽然冒出了一種優越感,中學時代全省游泳比賽冠軍可沒有白拿。

待我重新往房子所在地看去,兩位老人和兒媳早就沒有了蹤影,我顧不上多想,順著洪水的湧動,朝著可能的安全方向遊去。不知漂流了多長時間,我突然發現在白霧茫茫之中,一個高高隆起的土丘出現在我眼前,上面黑壓壓的全是人,我鼓足勇氣,往土丘遊去。

感覺用了一個世紀的時間,我才到達土丘,土丘已經擠滿了人,連找個地方坐下來都很難,我略略估計了一下,至少有一百多人,但是土丘還在不停地接納從洪水之中逃難而來的人。隨著洪水的不斷上漲,土丘也變得越來越小,擠在它上面的人也越來越縮成一堆,這塊土丘,已經成了人類最後的避難所了。

整整一天過去了,土丘在變得越來越小的同時,依然大義淩然地接受了全部死裡逃生的災民,現在,這塊小小的土丘已經容納了二百多人,整個土丘被擠得密不透風,男女之間也沒有了界線,拉屎拉尿都不能避人了。雨依然沒有停,時小時大,聽有經驗的倖存者說,一定是因賴爾河的大堤潰口了,不然整個平原不會全部淹沒的。這種預測無疑是正確的,因為洪水還在繼續上漲,並且上漲的速度超過了我們的想像,原先樂觀地等待救援的人們開始躁動不安了,很多人已經對救援失去了信心,救援人員為什麼還沒有到來?也許前來救援的隊伍,早已被洪水困住,自身也變成了需要救援的物件。

時間在一點點逝去,土丘上,數百人等了整整一天一夜,依然不見救援人員的到來,也不見洪水消退的跡象。第二天是如此,第三天依然如此,人群開始變得悲哀,有幾個絕望的人跳下了洪水,企圖往無邊無際的遠方遊去,自尋生路,可是巨浪滾滾,轉瞬之間這些人就被吞沒了。這種可怕的後果,讓想嘗試逃離的人失去了勇氣,人們不得不老實地呆在這裡,期盼奇跡的出現。隨著時間的流失,饑餓開始侵襲所有的難民,那些受不了饑餓折磨的人,竟然開始吞食動物屍體,他們三五成群,捕撈土丘周圍水面上漂浮的動物屍體。剛開始的時候,那些口味淺的人寧願忍饑挨餓,也不吃這些屍體,只有那些敢於嘗試的人,才有膽量生吞這些屍體,漸漸地,隨著饑餓的加重,口味淺的人也湊上來分食了,到了後來,只要有屍體被打撈起來,眾人就會一擁而上,爭相搶奪。隨著捕撈活動的加劇,可供捕撈的動物屍體越來越少,而希望吃到動物屍體的人卻越來越多,因此,在分食屍體的時候,免不了發生各種吵鬧和爭鬥。在爭鬥中,人們自發地組成了各自的利益團隊,這些利益團隊大大小小有七個,我詳細地統計了一遍,發現大的團隊都是以村落為單位聚攏的,其中東山村人和冰河坪村人最多,因為這兩個村就在附近,所以來此躲難的也就最多,其次是野牛坡村的和葫蘆口村的,另外還有三個小團隊,人數都不多,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理由湊在一起,各團隊的主要目的就是在水面上尋找可以吃的目標,然後共同打撈,共同分吃。現在,人們已經不僅僅將目光盯在動物屍體上了,連人的屍體也不放過,只要是可以充饑的,就不會被放過。第十天的時候,水面上已經完全沒有漂浮的屍體了,人數最少的那個團隊,在這天成了別人口中的食品,他們遭到冰河坪村人的突然襲擊,十一個人全部被打死,土丘上的人於是不再分成幫派,而是一擁而上瘋搶這十一具屍體,在搶奪的過程中,又有好幾十個人被打死打傷,殺戒一旦打開,鮮血就沒有停流的時候了,各團隊的戒備之心猛烈加劇,相互之間成了你死我活的仇敵,每個團隊都自覺地跟別的團隊分開一段距離,並且劃出分界線,有的團隊還寫出了“闖入者格殺勿論”的警示標語。

沒有人想替死去的團隊成員報仇,人們殺人的目的是為了保自己的命,本團隊不幸遇難的人,也成了本團隊的充饑之物,甚至連那些傷患,也在奄奄一息的時候被團隊成員分食。由於最弱小的團隊被第一個消滅,所以剩下的兩個小團隊馬上團結在一起,組成了一個新的團隊,以便對抗其他團隊,我把這個團隊叫做新隊。現在,土丘上一共有五個團隊,根據實力大小依次是東山隊、冰河坪隊、野牛坡隊、新隊和葫蘆口隊,新隊雖然是臨時組成的,但是由於他們內心的恐懼比哪個團隊都大,所以他們比其他團隊更緊張,也更團結。

我是新隊的成員,具體一點說,我是新隊的創始者,我本來不屬於任何團隊,在這個土丘上,我就是一個遊鬼,我單薄的身體和棕黑的皮膚,讓所有人都不感興趣,沒有人願意把我當成食物。憑著這天然的優勢,我竟然度過了自由自在的一段時間,但是在最弱小的團隊被摧毀之後,我開始行動了,我將兩個小團隊召喚在一起,組成了一個新的團隊,雖然我其貌不揚,但是我的學識和來自大都市國家機構的身份,讓他們馬上產生了一種毫無異議的信賴。組建好團隊之後,我並沒有安心下來,因為根據目前的狀況,殺戮不可能停止,下一個被殺的團隊是誰?誰也不知道,為了徹底解決這種恐怖的殺戮,還土丘昔日的和平,我決定冒險拜訪幾個大的團隊,說服他們改變目前的生存規則。

我的第一站是東山村隊,雖然我的到訪並沒有得到熱烈的歡迎,但是在得知我是東山村多爾袞家的親戚時,東山人明顯對我客氣起來了,多爾袞大叔的兒子是鎮上有名的校長,是東山人引以為豪的驕傲。在我來到東山村團隊的時候,冰河坪隊的老大已經早一步來到東山隊,他正在跟東山隊的老大密謀襲擊葫蘆口隊,有我的到來,他們乾脆請新隊一起加入襲擊的隊伍,這樣勝利會更有保障。冰河坪村團隊的老大叫巴圖,巴圖分析他選擇襲擊葫蘆口村人的原因,一是葫蘆口村的人都不是本地的世居人口,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農墾時期的移民,二是現在葫蘆口隊人數最少,且有幾乎一半都生病了,沒有戰鬥能力,三是葫蘆口隊跟東山隊和冰河坪隊沒有任何親緣關係,下手的時候也就沒有什麼顧慮。東山隊的老大是黑娃,他是我見過的最粗壯的男人,但是他並不顯得兇惡,相反給人的是一副老實木訥的樣子,因為他不善表達,所以平時並沒有被人注意,但是現在不同了,他能夠以一當十,一出手就撂倒三五個,所以東山村的難民似乎是異口同聲地選他做老大。

木訥的黑娃不說話,冰河坪的巴圖急了,問了好幾遍行不行。我決定乘黑娃沒有表態的時候開始遊說,我不能讓事態繼續惡化下去,人類在土丘上已經回到了進化的起點,如果任其發展,洪水過後,我們還怎麼回到現代社會裡去?我大膽地否決了巴圖的意見。

巴圖聽了我的意見,疑惑地問我:“為啥?我們要活命,又不是故意要做這種事的,不然大家都得死。”

我說:“這種偷襲的辦法不能持續,如果今晚偷襲成功,那麼下一個夜晚,不是東山隊,就是你們冰河坪隊要遭偷襲,並且靠這種偷襲過日子,讓所有人都處於恐懼之中,甚至生不如死。”

“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聚合全土丘的人,組合成一個團隊,然後商量共同走出土丘的辦法。”

“想走出土丘?這怎麼可能,每天都有離開的人,哪一個不是剛一下水,就被淹死了?”

“現在瘟疫已經開始了,葫蘆口隊的人員開始生病了,如果我們吃了他們的肉,那瘟疫會蔓延到所有隊裡來,到時候我們誰也走不出這個土丘,全部都會死在這裡。”

看我把後果說得這麼嚴重,黑娃問了我一句:“那我們從哪里弄吃的?”

我沒有理他的話題,繼續說:“我們不僅要想辦法活下去,而且要想辦法安全地活下去,否則我們每個人都可能成為下一個被殺的物件。我的意思是,如果能夠活下去的,那就一定要保證他的安全。不然他雖然暫時活下去了,但是最終依然死去,這有什麼意義?”

巴圖不耐煩了,說道:“你倒是說說你的主意。”

我說:“第一步,集合全體人員,建立全新的組織,然後通過抽籤的方式,決定生死,抽了死簽的人,交出自己的生命,每天這樣,直到活下來的人等到救援人員的到來。”

“你願意麼?”巴圖問黑娃。

黑娃沒有說話,悶著。

我說:“只有這樣,活著的人走出去後,才能向整個人類交代,他是靠公平正義活下來的,不是靠濫殺無辜活下來的,他將來才不會受到人類社會的審判!”

黑娃依然不做聲,巴圖也沒有做聲。其他民眾開始議論紛紛,特別是那些弱小的人員,都明顯地站在了我這邊,認為這樣做,是唯一能夠確保他們不再恐懼的辦法,雖然每個人都可能隨時斃命,但是這樣死得更有意義,是一種為了團隊的生存而犧牲自我的崇高行為,同時,那些沒有抽中死簽的人,也可以非常安全地生存下去,不用整天提心吊膽,整夜都不能休息片刻。

在我的倡議之下,土丘上的難民開始了重新聚合,來自五個團隊的大佬坐在土丘的最頂端,召開了五人會議,這是人類歷史上最艱難的會議,也是人類歷史上最荒唐的會議,這一次會議註定會被寫進人類進化的史冊裡。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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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岸江山時間:1984年。地點:強村。人物:若壬 。事件:若壬喜歡寫村裏發生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但是村裏大人物不讓他講這些醜事。幸好,他遇到了Mat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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