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义的消亡:读柳德米拉·拉祖莫夫斯卡娅的《青春禁忌游戏》

孙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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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名高中学生以庆祝生日的名义拜访女老师叶莲娜,其实是为了得到她保管的存放试卷的保险柜钥匙,以便偷换试卷。学生们威逼利诱,手段不断升级,最后摧毁了叶莲娜的意志。《青春禁忌游戏》(原名直译《亲爱的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是苏联八十年代一部著名的新浪潮戏剧,剧情乍看上去像是B级恐怖片,实际上是理想主义的悼歌,深刻反省了苏联末期的社会问题。作为同样经历过剧烈社会转型的中国人,不由得心有戚戚焉。

叶莲娜成长于六十年代,受的是理想主义教育,从小学的是牺牲小我成就大我,为祖国做贡献。可她终年操劳换来的是穷苦、没有尊严的生活,穿着老土,为了多挣一点课时费在教研室争吵。如她的女学生拉拉所说:「没人疼爱,没人关心,所有能装点生活的小小愉悦一概没有,没有欢乐,没有爱情!您不是女人,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您是报纸上穿裙子的先进工作者!」

到了八十年代,新一辈的苏联年轻人已经不相信过去那一套了,理想主义被拜金主义和虚无主义替代。先从拉拉说起吧,她是单亲家庭的穷孩子,不愿意吃苦遭罪。她观察到穷人的生活:「我们学校的女人们,那些生了锈、锁着眉头的脸。表情那么沉重,好像手里拖着多少斤重的面口袋似的。尤其每天早晨送孩子去幼儿园的时候,看她们那脸苦相。」,而与此同时「可我还看到生活中有另外一些女人,人家什么样儿?从红红绿绿的小汽车上下来,从维持秩序、忙得汗流浃背的警察们身边走过去,到首都电影院看国际影展的参赛影片,那些影片,普通百姓可看不着。噢,她们那一张张脸,又明亮又洁净,就像是玻璃纸上的礼物!」于是她成了拜金女,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了待价而沽的商品,年纪轻轻就说出这种话来:「我至今还是处女,这也是有考虑的。期望它会卖好价钱,卖给肯出高价的人!」拉拉做了巴沙的女友,前提是巴沙将来出人头地。

维佳的父亲原本是画家,后来为了赚钱放弃了理想,成了蔬菜站的站长,喜欢借酒消愁。维佳有样学样,同样酗酒。维佳说:「我说,老爸,现在人们嘲笑的理想是什么呀?你说出一个来吧。他浑身就哆嗦了。他说,人们,都成了坏蛋。资本家和卖苦力的。活着哪儿还有规矩。他说,我们,为了他们都把生命贡献出来了。我说,是谁把生命贡献出来了?老爸,不是你。我说,献出生命的人早已经被人忘记了。我说,老爸,平静下来吧,现在时代就是这样……」维佳是普罗大众的代表,愤怒,暴力,可也有善良的一面。他是被上层阶级瞧不起的,也没有性资源可以出卖。剧本里反复提到,作为这次恶行的同谋,其他几个学生都要满分,而维佳只要及格分就行了。

巴沙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八年级就开始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将来想成为著名的文学家。他的恶也是从上一辈那里学来的:「您想,安德烈夫斯基教授——我父亲的科研领导,他的儿子怎么没找您提分数?低声下气地求您?因为他一出生已经在大学定好了位子。就因为他的父亲总是恬不知耻地剽窃别人的成果。」他是走上岐途的知识分子典型形象,做坏事还要找一份冠冕堂皇的借口,在第一幕就口若悬河讲了一通关于罪恶来源的理论。他完全否定了叶莲娜的理想主义道德观:「我恨用自己胸膛去堵枪眼儿的英雄们!恨那些需要人的胸膛去堵的枪眼儿!凭什么,凭什么永远该我们堵枪眼儿!为了争取一份好鉴定,我们在学校里个个都得是共青团积极分子。现在我们在您家,把自己作践成社会的败类、无赖,为的是把毕业成绩提高一档好考大学。……还不明白,您捍卫的不是什么崇高的人道主义理想,只不过是官僚主义机器连同它彻头彻尾虚伪狭隘的道德?」说到底巴沙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想要改一个完美的成绩好考进好大学。他也同样具有知识分子的软弱。在剧情最高潮处,瓦洛佳提出在叶莲娜面前强奸拉拉,巴沙犹豫不安却不敢出面阻止。

瓦洛佳是政府官员的儿子,将来想当政治家,他是这四个学生里最坏的一个。整个事件都是他谋划的,他先是用利益诱惑叶莲娜,提出用父亲的关系帮叶莲娜的母亲转去好医院;随后使出流氓手段,用暴力恐吓叶莲娜;最后用强奸拉拉来威胁叶莲娜。最可怕的一点是,瓦洛佳根本不需要偷卷子改分数,他把这一切都当成了游戏。他自认为是随机应变、花样百出的大阴谋家,享受摧毁叶莲娜的过程,把这种恶行当成了将来在政坛施展拳脚的一次小小演练。他做坏事时镇静自如,一副稳操胜券的架势。他看不起另外三个学生,只把他们当成这场游戏的工具。瓦洛佳象征着权贵阶级,国家落在这种人手中,怎么可能有好下场?

四十多年过去了,这部戏依然具有现实意义。看看中国现在那些「宁愿在宝马车里哭」的拜金女,那些满腔愤怒和不满的劳动青年,那些虚伪的公知,贪污腐败的官员,不是跟剧本里写的一模一样吗?剧中叶莲娜发问,这些年轻人是怎么学坏的。答案很简单,什么样的社会就有什么样的人,不能期待所有人都出污泥而不染。在剧本结尾处,维佳良心发现从瓦洛佳手中夺回了钥匙,拉拉遭此一劫也变善良了,作者在普通人身上寄托了希望。可现实真会如此吗?如果大胆采用更加彻底的悲剧结局,我想这出戏会更有震撼力。

这部戏曾在一九八八年被梁赞诺夫翻拍为电影,我在网上看了几个片段,能看出表演很精彩,可惜只有俄语版,没字幕看不懂。如果有机会,我很想看看这部戏在舞台上的演绎。

理想主义的消亡:读柳德米拉·拉祖莫夫斯卡娅的《青春禁忌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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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李野生网络作家。主要写散文随笔和文艺评论,偶尔写小说。Matters越来越冷清,万一走失,可以来我的blog找我:https://www.xianrenlif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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