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与沙

芫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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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色是有情的颜色。海外的华语写者,不管是不是流亡,都得做无惧荒漠的寸草,才能起“连云之想”,不断的写下去。谁知道呢,哪一天这些情愫就随风,到人心里生了根,滋养更多的生命。

流亡作家余杰给台版的《草色连云》做了序,被另一位流亡作家廖亦武转发。我搜了一下,发现2014年,这本书竟通过了书报审查,被中信出版,只是不知道是如何删节的、发行了多少册。《草色连云》的作者高尔泰,早已是华语散文写作的顶级大师。我得见他的文字,是2004年前后,得益于早些年“群众自愿自发自封”网络还没有被发动起来,但我的阅读体验,更多只是停留在视角不寻常,文字很生动这一层上。

这次回忆又被揪起,再去看了一下《寻找家园》里的《荒山夕照》,高先生关于受伤濒死黄羊的描述,以及事后“待罪开荒者”讨论是否汇报、如何汇报的事,还有些模糊记忆。然而到黄羊一段,已经完全看不下去。只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这一次,对生存的挣扎,起了感同身受的震撼。

高先生写黄羊的挣扎求幸存、黄羊的眼神,多少是在写人。只是因为不是直接写人的挣扎,反而让我的悲伤了无禁忌。—— 这篇优美而沉重的文字,我只能等情绪回落,拿一两天的时间,慢慢来读了。 ——《寻找家园》里有不少篇幅,在写人心在严酷政治中的种种异像,当然写到人狡诈机变,主动被动卖友,伪装、撕咬,只为求生自保的部分。文笔时而谐趣,减轻了描述的沉重,“异像”里藏了作者的温暖同情;但见到人们的智识竟被这样欺骗,误用来互害,又让我憎恶“受害者们”的诡谲,连带起了自作自受地自恨,不能比动物的故事更起通感。

再则,年来在乡村路上来回,常遇到小动物被车碰撞过的尸体,每见只能默祝默祷;如果松鼠、鼬和我互相躲过,我就替它们高兴;如果觉得车轮有碰撞颠簸,想到一个生命可能就此离去,心情就会沮丧一阵子。恻隐之心,这些年似乎颇有滋长。在这异国张灯结彩的节庆时期,总让人陡然升起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似乎自己也成了一只散漫地黄羊,惧荒漠,但更怕人心的魍罗以及背后嘎嘎作响的政权机器的夹铙。

成年人多多少少都被人间的温情滋养过,它的来源只能是另外一个人;只是,什么样的权力机器,才这么喜欢让人互相撕咬,成为彼此的地狱呢?

高先生在《荒山夕照》的开篇就说过了,人间的地狱是什么样子的,只有四十九人的敦煌研究所与家属同住,四面都是要走七八天才到头的沙漠,但拜官家后勤工作的“赏赐”,体制人生存无忧,然而:

“我们已经被斗争会、训话、请罪仪式、监督劳动和深夜里“学习会”上的互相撕扯,弄得精疲力竭。……现在要进山了,大家都很高兴。不过高兴归高兴,事实上,如果不是他们派了一个“革命群众”押队同去,监督管理我们,我们去了也不会更好些。我们一定会互相窥测互相监督,互相戒备互相咬啃,自已把自己折磨得比在所里时更惨。”

最近,朝廷广开言路、鼓励告奸,已经有不少师生、熟人、亲友之间开启了告发模式;当局时常用法无定法,从心所欲,秘密审理等治理“新“模式,令升斗小民动辄因言获罪,言辞稍有不端者亦被群体孤立为异类。另外,帝都中心广场上那位令人尊敬的尸体,当年颇喜欢“掺沙子、挖墙脚”之类的游戏,现在也被大规模的复活,受雇的高级网评员们以笔为刀,要用粘贴复制搅浑的文字,在人间造更多的不通、迷茫、轻蔑、无信和敌意,切断人心的连接,无非是要给当政造就孤独隔绝、恐惧无力、好驯服的工具吧?

那好吧,有情的写作者,不管是在网络还是他乡,只管做细草的连云之想;写下去,文字自会变成一寸土,挡住一粒沙。绿草黄沙,也是很有趣的互动。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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芫英法律从业者,政治学的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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