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出旧时代的人:大长今与韩国文学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段时间,街上的小女孩都穿传统韩服,学校里举办文艺汇演也会有好几个穿韩服的歌舞表演节目。今天无意间和朋友提起,她惊讶地告诉我,说她小时候也有过一套,而且在身边的表姐妹、同学之中也都很流行,不知道什么缘故。
感觉这个现象并不是毫无来由的,现在想起来,也许和当年热播的《大长今》有很大关系。我有时候还会无意哼起一两句主题歌,后来查证了一下歌词,发现这部剧的主题曲光是中文翻唱制作就有三个版本,另有粤语版、男声版,和原曲轮番播放,我到现在都搞不清,就只记得陈慧琳唱:看天空飘的云还有梦/看生命回家路路长漫漫。
想要接续《大长今》当年那样的影响,今天似乎不太可能了。就连 2016 年当红网络的《太阳的后裔》都已经算得上是某种现象级的传播,不能再往前了。更何况你为了一部电视剧身穿韩服上街、表演,在民族主义情绪无限高涨的今天,被当众扑杀都是有可能的。并非危言耸听,最近已经看到好几例行人、顾客因身穿和服而遭受不公正对待的新闻,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网络批评,可以看到人们的愤怒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地步,像早已盛满,随时有可能倾洒的汽油,遇火就着。
所以关于韩国,K-pop 或许是最安全的,但即便知道这个秘密也要悄悄进行,祈祷诸位偶像表现得更加国际化一些,不要那么“韩国”,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被看出来。不能像《大长今》和传统韩服一样,会被一眼识破,他用一颗卑劣的心怀疑别人有卑劣之心,紧接着无数桶汽油就泼过来了。
包括在文学上,中国人也是一贯瞧不起韩国的,可能有朝一日终于有个韩国作家获诺贝尔奖了,才会高看一眼。别的奖项就不知道有没有这种效果了,因为他有限的眼界里只装了一个诺贝尔文学奖。
而韩国电影之所以在这里能有一席之地,可能也是因为获太多奖了,得到了一定的“国际承认”,所以不得不关注。但他们根本不在乎什么题材,什么创作,电影评论家们之所以围绕着韩国电影旋转,是因为大众的目光和奖项都聚焦于此,他们只不过是在做便宜和讨喜的事,迟缓地发出自己的声音,几句翻来覆去讲的口水话,还硬要装作是懂很多。
几乎一提起韩国电影,评论家们互相打配合的主题就是“底层叙事”,用我们微不足道的文学和电影经验来进行解读,还要嘴硬,强占一下便宜,揶揄几句韩国人就是不行,就是表达得不够深刻。于是中国人喜欢什么,就喜欢“东北文学”、“东北文艺复兴”、《二舅》、《隐入尘烟》,因为太痛了,但“忍着”,继续痛,看生命还能痛到哪儿去。中国人就喜欢这种东西,“不要抗争”,要学会认命,好好活着。所以他们才会说韩国人不够“深刻”,那当然了,谁像你这么会忍。
不过说到底,韩国是亚洲国家中具有漫长的、持续的民主化传统的国家,然而新时期以来,中国知识界有一种明显的反民主和妖魔化民主的倾向,这种倾向自然也渗透到大众当中。在对待“底层”这个话题的时候,韩国人延伸到“民主”与“反抗”,中国人只会下意识地排斥,倒退回去,觉得是不够“苦”、不够“彻底”的缘故。由此,即便是中国的作家和导演,也根本不可能重视韩国的文学经验,观众也不明不白地跟着瞧不上这种经验。
最近几年来比较受关注的“底层文学”,或者我们有更具体的描述,“保姆写作”、“工人诗歌”、“打工文学”,一个比一个猎奇。有的主流作家甚至明知“骑手被困在系统里”的困境,还能愚蠢地发出感叹:“羡慕外卖骑手一边骑车一边写作的奇妙经历”。还有所谓新工人文学奖的登场、非虚构叙事的扩大,让更多边缘写作者获得关注,但始终还是冲着“畅销”、冲着题材去的。
然而这些作品要在文坛获得一席之地,就必须要回避政治,必须符合“纯文学”的取向——这只不过是前人趋利避害,按照自己的想象构造出来的一个软弱秩序。在这层枷锁之下,仅靠部分作家对中国社会问题的关注,是不足以推动“底层文学”登上历史舞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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