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部落格時的事
大學時剛開始寫字、玩部落格的時候,遇到厲害的作者,多有崇拜、羨慕之情,會想著自己還需要累積多少東西,把文筆練得多好,才可以像他們一樣。部落格上那些人都是很厲害的文藝青年,文筆好、知識廣博,我讀他們的文章,深深意識到自己的不足。和其中一些人開始會互相拜訪彼此的網站、留言,慢慢變成網友,每次發布新文章之後,我都會非常渴望有人讀,會不停更新首頁,看人次計數器有沒有上升——部落格最早甚至沒有個別文章的閱讀次數——十五分鐘、半小時過去,通常仍然只有自己幫自己灌水而已。
我一方面渴望被閱讀,一方面網友真的來讀了之後,我又會為自己寫的東西感到心虛跟自卑。那些網友都很友善、親切,我是他們當中最小的,比他們小了一截。我提到自己13歲就離開台灣時,他們往往會說:哇那你中文還不錯。這是一個護身符,讓我可以安心地繼續招搖撞騙,覺得寫不好的時候就用「我很小就離開台灣,所以我中文很爛」當藉口。當他們稱讚我的時候,我一方面開心,一方面心虛,我知道,那些稱讚,是有但書的,是「以一個這麼小就離開台灣的人」來說。我希望得到稱讚,會因此感到欣喜,但又常常覺得羞恥。
我想要趕上那個世界,我知道自己需要補的東西很多,我很焦慮,我希望可以趕快補完所有電影、累積更多知識,這樣我就可以真正地跟他們平起平坐,而不是只是一個被他們容忍的小孩。
但那很難,我已經先天不足了——離開台灣,不在中文環境裡,再加上我念的東西和電影或文學或人文科都完全不相干。那些網友中,有的正在國外念電影相關研究所,有的已經在報刊雜誌上寫影評,甚至文章會出現在文學雜誌上,有的進了電影發行商工作。我拼命追,卻覺得越追越遠——其實我也不是真的覺得非得要怎樣趕上,看到一些網友好像真的變成了檯面上的「專業影評人」,也會覺得驕傲跟與有榮焉,認識這些「圈內人士」,讓我覺得自己好像沾了光一樣,像在電影發行商工作的女生會寄電影宣傳明信片、燒原聲帶CD給我——我真正想趕上的,或不想落下的,只有一個人。
我記得,剛認識的時候,我們發現彼此深愛同樣的電影、同樣的演員,那樣類似「相認」的默契讓我狂喜,也讓我揣揣不安,覺得心虛,覺得我只是誤打誤撞。後來聊天,發現自己小她六歲時,我說我很擔心她會發現我是幼稚的死小孩之後就不想理我,她說:「我想要和你同年。」
我說:「那你要等我。」
她說:「當然。」
她有時會在信裡寫長長的關於電影的字,直接就是一整篇文章。有一次她問我可不可以把其中一封信發成文章(那是一個網路、部落格還不是社交媒體的時代,我想現在沒有人會覺得這件事需要知會或徵得對方同意,搞不好有人連分手或被分手都是直接透過社群平台動態宣布或知曉),我沒有不答應的正當理由,因為那封信甚至和我們的對話無關,她只是在信裡寫了一篇關於我們都好喜歡的一部電影的文字給我,但我還是覺得有一點點難過:原來那樣的文字不是只屬於我的。
她那時會說,只要跟我講話通信就會有很多靈感,說我是她的繆思。
有時我先寫了一部電影,她看了之後如果說寫的很好,我會開心,然後在看到她寫了同一部電影的文章之後,又會生出深深的羞慚感,然後跟她說:以後看你寫的就好。但她總說我寫的東西會讓她想很多,我說那可能因為你是高僧,即使看一個農夫耕種,也會開悟。
後來她又說,不能太常跟我聊電影,因為聊了之後,她就會不想寫成文章。這話聽到的當下開心,有時我又會覺得,也許那只是她沒有時間跟我聊天的藉口。
有一次我異想天開,以為可以讓我身邊老是取笑我看的電影很奇怪的教會朋友看當時撼動我很深的電影《鬥陣俱樂部Fight Club》(我以為那部電影揭示了消費主義、物質文明的匱乏,所以有某種啟迪作用,想在輪到我主理團契活動時給大家看),認真地請教她後現代的事情,她說那沒辦法三言兩語說,要我去網路上找資料。
後來我們就很少通長長的信了,漸漸變成三兩句的對話,有時她工作上遇到挫敗的事情,我問,她也回的很簡單:這樣的事情如果要說就要寫成一整篇文章,但是沒辦法寫,所以就算了。或者:如果我們住在同一個城市,抄起電話快速講十五分鐘講完就好,但是不是,而讓她在意的事情當下的時間過了,已經不需要說了。
後來我懂了,她要把最好的時間、精力,都花在她唯一在乎的事情上。而她唯一在乎的一件事情就是寫作。
她也是讓我覺得她是超出我速度最快的人。她以驚人的速度往前進,漸漸去了我看不見的地方.....。
她對電影、對文字、對藝術、對美的追求之強烈,讓我在她面前,常常覺得自己是個膺品,因為我不夠想要那些東西。是啊,如果夠喜歡的話,我不就會放下所有去追求那些嗎,我曾經在電影門口打轉,修了幾張paper,終究因為現實考量,而沒有繼續下去。
我終究沒有成為進入那個世界的人。
(也許某個更長文章的之一)(想不到標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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