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就没有了。
初次面对死亡时,我很小。回望仿佛看见一个婴孩,在炕上爬呀爬,咿咿呀呀中,被大人奇怪的声音吸引,停下动作,转过头,睁着一双愕然的眼睛,盯着正盘膝坐在对面的大哥。大哥一边嚼着嘴里的馒头,一边淌下泪来,喉间因而发出怪响。
那次去世的,是我爷爷。爷爷那年69岁,日常健朗的他,有天半夜倒在厕所。农村的厕所都在室外,我爷爷家的厕所,更在大门之外。被发现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早上。据说是脑溢血,就那么去了。
爷爷在厕所里躺了几个小时,有没有过绝望的挣扎,无力的呼救,都不得而知,我甚至是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才第一次对此起了疑心。
我还记得祭灵那夜,灯火通明,我距棺材几步之遥,跪在那里。几个钢镚可以点一首曲子,锁呐,或者也许还有真人唱秦腔。我不记得见过死去爷爷的脸,也不记得有人哭。
但我记得的这一切,足够证明,我其实不是个婴孩。只是仍然太小了,还不到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的年龄。因而,即便后来那些片段时常闪回,内心也无太多波澜。四十年后的今天,我记得爷爷的白胡须,甚至还记得他的笑脸,弯弯的,像一弦月。但我们确实不太熟。
我大姐去世的时候,我远在千里之外。二十岁,业已成年,但仍懵懂无知。从得知她生病到得知她去世,其间不过半年光景。见过一面,她那时很虚弱,连洗澡都要姐夫帮忙,可我从没想过她会死。对所有人来讲,那一定是段艰难的时光,只有我置身事外。
大姐去世后很多天,我才得到消息,没能见她最后一面,也没能帮忙料理后事。我能帮个啥忙啊,啥都不懂!也许大家都是那么想的,因而觉得不用告诉我也没关系。我甚至不记得得到消息时有多么伤心。
突然伤心,是那年的大年三十。姐夫因为大姐的病欠了一身债,年没过便出门打工。孩子们年幼,在奶奶家。大姐家人去窑空,我帮忙去贴对联。不知道谁让我去的,一定不是我主动,我那时候还没心。雪很大,雪花漫天飞舞。一进到院子,仿佛某处闸门突然开启,抑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那之后,一切都不同了。一些东西来了,一些东西走了。
死亡,该有太多的事可以讲述。但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甚少谈到大姐。大家背转身,各疗各的伤。我很讨厌中国文化里的这种所谓的“含蓄”,它像墙,把人和人隔开,让最亲的人,也无法坦诚相待。
但我也困在其中,无法逃离。
有一次,好不容易起了话头,一边开车,一边和副驾的二姐聊起当年,才知道,那时候没回家的,不只是我,还有大哥。
“可能他觉得无法面对吧”,二姐说。
“那你们为什么没告诉我?”
“那……谁知道为啥,忘了。“她好像用力在想,没想起。
”我很难想像你们,妈、你和我三姐,怎么面对那种事。我有时候会自问,如果当时接到电话,我会第一时间买票回家,和你们一起吗?……也不知道,我那时候瓜得很,啥都不懂。“
“但是哥都三十六七了。“
“你还不到三十呢。”
“就是嗯……”
车继续开,我们的谈论到此为止。
去年某天,去给当天过世的朋友父亲烧纸,同行的另一位友人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喜事,一路笑闹,到了灵堂也不肯收敛。我提醒他,他不以为意,嗨呀七十多岁了,又生了那么多年病,有啥子好伤心的。
我没再坚持,但心里始终不服。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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