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Joob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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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起充好電的手機索性離開了房間,走到外面的客廳處,倒了杯水就坐在不久前購買的懶人沙發上。習慣性地一邊喝水,一邊看向窗外,外面此時正在下雨,是綿綿細雨。有只灰黑色的小鳥站在電線桿上,它用嘴尖梳齊身上的羽毛,獨自站在沒有遮蔽物的電線桿上淋雨。我又再喝了一口水,然後放下水杯。

睜開眼睛,沒有一點燈光,眼睛在適應了周圍的亮度後,映入眼簾的是房間裡的格局。我潤了一下乾澀的喉嚨,張口說:「Siri,現在幾點?」,一秒的延誤後,Siri回答:「現在是美國時間早上五點四十分。」

五點四十分,我被自己做的夢驚醒,已經好幾個凌晨都是如此。沒有了睡意,我起身開燈,坐在書桌前。看了眼桌上熬夜的狼藉,我開始頭腦發麻,眼花撩亂的文件夾飛散在桌上各個角落,都是一些課上的講義內容和還沒寫完的實驗報告。

我拿起充好電的手機索性離開了房間,走到外面的客廳處,倒了杯水就坐在不久前購買的懶人沙發上。習慣性地一邊喝水,一邊看向窗外,外面此時正在下雨,是綿綿細雨。有只灰黑色的小鳥站在電線桿上,它用嘴尖梳齊身上的羽毛,獨自站在沒有遮蔽物的電線桿上淋雨。我又再喝了一口水,然後放下水杯。

這已經是我來美國的第四年了,這裡什麼都好,但又好像什麼都不好。離開興晨高中遠赴美國讀書漸漸地成為了別人口中對我的介紹,我很努力地想在大學取得爸爸希望我能做到的成就,可每次只要想到我之所以會在這裡都是因為爸爸,就讓我怯步、厭惡。

我點開手機,發現可善給我傳了幾封簡訊。我戳了我們的聊天對話,細細閱讀她的來信。

可善:「寶櫻,接下來要跟你說的,希望你能承受得住。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了林彥豪搬家後的地址,但還是晚了,他上個禮拜去世了。聽他爸爸說,他高考後生病了,被診斷得了龐貝氏症,已經臥床快兩年,需要依靠機器呼吸。他爸爸說家裡為了治療他,已經把儲蓄花得差不多了,但還是沒能等來奇蹟。如今,他已被神召回天國,不再痛苦了。」

可善:「我們都很意外,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不好受,你看到之後給我回電好嗎?我很擔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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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期待落空的感覺嗎?我很討厭失約的人,如果無履行承諾,何必許下諾言?

他在我離開的前一週,叫我等他,說他一定會考上波士頓大學。

我竟相信了。

回想當初,因為時差和天氣的變化,我既不適應環境,也在每件事上一一碰壁。我如願選擇了心理系,也在校園一點一點拓展自己的朋友圈,但只要回到爸爸幫我安排的租屋處,就會像踏入爛泥一樣,被各種陰霾氛圍籠罩。

我一直都有和他們保持聯絡,每次與他們分享自己的生活,就會覺得遇到的爛事也並不是多大的事。遠距離並沒有減弱我們之間的感情,我們依舊熟絡,我們的熱絡也沒有因為時差、生活圈不一這些事受到阻撓。那時候,我想,心裡的救贖應該只剩下他們了吧?

後來他們進入備考階段,而我正焦頭爛額於各科報告和小考之中,我漸漸地融入了當地的生活模式,與他們的交流卻隨之變少了。我們不能否認,很多事情會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失去我們當時賦予的重要程度,很多我們以為會一直都永遠如此的事情,在未來的某一天會削弱了一直如此的意義,更別說永遠。

幾個月過去,這會兒他們應是在等待高考成績派發,反觀我已經結束了一個學期,正在放寒假。雖說是在放寒假,可是學校舉辦了一系列的活動需要我去支援,所以在過寒假的同時,我也奔波於校園的角落裡。當然,我心裡對於林彥豪能否考上波士頓大學的成績也充滿期待。

三個月過去,我在美國的第七個月,如果說建立習慣只需要二十一天,我已經充分習慣待在美國的生活了。然而,這並沒有很好地成為我習慣了美國生活的理由,我好像開始喜歡上待在這裡。我無法把自己內心真實的感受告訴家人,他們知道我排斥去美國留學的計畫,可是,我現在很喜歡。我這個時候開始喜歡並享受在這裡的生活卻造成羞愧在我心裡內化,更加地穩固了我面對爸媽時所產生的羞恥心。我選擇沈默,繼續假裝自己不喜歡這裡的一切,繼續在爸媽面前當個被強迫出國留學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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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上大學第二年,我變得更加忙碌。不僅在學校附近找了份兼職,還擔任學校的社團幹部,另外也有加入心理系的研究室,幾乎把每一天的時間塞得透不出縫兒。我不再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逛街,我身邊多了很多朋友,能一起寫報告、能一起去海邊玩、還能一起半夜在麥當勞吃宵夜。

躺在我手機的高中群組,被每一封新的聊天對話蓋過,我已經很久沒有點開來看過,好像只要不點開來,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模樣。

開學季,校園內多了很多新的年輕面孔,我害怕在這群新的面孔中看到熟悉的東方臉孔,又希望自己能看到熟悉的舊朋友。波士頓大學的入學門檻很高,海外的學生如果要申請的話,真的要有足夠的把握和超標的成績才能有幸獲得入學機會。Mr Will,是我爸爸當初委託幫忙申請入學的朋友,也是波士頓大學生活部的行政專員,聽說是我爸的學弟,但他看起來應該也才比我大七八年。他給我打了通電話,讓我過去幫忙迎接海外學生,就這樣,我的週末假期就沒了。

「這是海外學生的名單,你看一下哪個同學還缺什麼資料,做個記號,下次跟他們收。」Mr Will說完就把文件遞給我,然後繼續敲打電腦鍵盤。

我深呼吸一口氣,把資料夾打開,名單一共有三百五十四位同學,這其中包括馬來西亞、新加坡、台灣、緬甸、澳門、香港、泰國、印度尼西亞,還有其它國家的學生。

我翻開馬來西亞學生名單的那一頁,一個一個確認有沒有我認識的名字。一共有二十位同學,所以一目了然。我不死心地又重新檢查,一遍、兩遍、三遍,都沒有他的名字。

回家後,我點開手機,找到他的聊天視窗,最後一次對話停留在他考完高考的那天,他說:「考完了,輕鬆。」,我回他:『坐等你的好消息。』,他傳了個貼圖後,對話就停止了。

打了又刪的文字,我關掉了聊天視窗,選擇不去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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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相信嗎?我就這樣在國外待了三年,甚至已經默認了這個租屋處為家。這一年我從研究室轉到實驗室,和學長姐一起帶著學弟妹們做實驗。原先找的兼職因為任期已滿,所以結束了兼職,但這並沒有打斷我繼續兼職的念頭,我現在在Mr Will單位的生活部擔任研究助理,幫忙照顧及輔導波士頓大學的海外學生。至於學校社團的幹部,我從原先的活動部長升到社團顧問,幫忙幹部執行活動。所以大學生活,依舊忙碌、依舊充實,離高中朋友圈也越來越遠。

「嘿,Mary,你都不想家嗎?」認識了兩年半的社團同學,Kathy,也是我在實驗室的學姐問我。

『想啊,怎麼這麼問?』我在電腦前繼續整理Mr Will給我的文件。

「不見你回去啊,你暑假寒假都在這裡過。」Kathy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

『我爸媽說回去他們也在忙,所以就讓我繼續在這。』我無奈回答。

「那你說說你和Mr Will的關係。」Kathy開玩笑地說道。

『你在開什麼玩笑!』我停下手上的作業,作勢要打Kathy,美國人就是這樣開放,什麼都能說。

「啊,你打我也沒用,你說說嘛!」Kathy抱著我,用極度妖嬈的聲音問我。

『Mr Will 就是我爸的學弟啊,是替我爸照顧我來著。』我並沒有給出讓她滿意的答案,手裏把玩著脖子上的項鍊。

「照顧喔?確定只是照顧嗎?」Kathy說。

『是的,抱歉讓你失望了。』我也學著她,夾起嗓子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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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回到今天早上,被惡夢驚醒而沒了睡意的早上。

我點開手機,發現可善給我傳了幾封簡訊。我戳了我們的聊天對話,細細閱讀她的來信。

可善:「寶櫻,接下來要跟你說的,希望你能承受得住。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了林彥豪搬家後的地址,但還是晚了,他上個禮拜去世了。聽他爸爸說,他高考後生病了,被診斷得了龐貝氏症,已經臥床快兩年,需要依靠機器呼吸。他爸爸說家裡為了治療他,已經把儲蓄花得差不多了,但還是沒能等來奇蹟。如今,他已神召回天國,不再痛苦了。」

可善:「我們都很意外,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不好受,你看到之後給我回電好嗎?我很擔心你。」

心臟止不住地狂烈震跳,跟著起伏不定的身體,和呼吸困難的肺部起了很大的衝突。我大口呼吸著,也不管手機掉到地上會不會磕碎保護貼,就這樣慢慢地喘氣。當我做好心理準備,再重新讀一遍可善的訊息時,Mr Will的電話打來。

「有空嗎?有份文件能幫我key到excel裡嗎?」Mr Will 無波瀾的聲音傳來。

『我能請假一天嗎?』我調整好呼吸後開口。

「生病了嗎?」他不緊不慢地問。

『嗯。』不願多說什麼,我輕聲回應。

「好,你多休息。」他說完就掛了。

心中好多好多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沒能得到完整的梳理。我還戴著他送我的項鍊,以為某一天,我們會在這城市的某個地方重逢。看了三年的海外學生名單,依然沒找到他的名字,我一直覺得他只是沒考上,他還在努力。我怎麼會讓我們的緣分停在聊天對話裡,怎麼會刪掉拼好的「嘿」。可是,我不能否認,過去的三年裡,我還是活得好好的,這就是讓我愧疚的地方之處。

沒有人會清楚知道自己在別人心裡的份量有多少,我們口說誰誰誰不能取代誰誰誰,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只要沒有再繼續聯絡,不再具有共處的時候,誰誰誰的份量也會變得不如以往般重要。

林彥豪,對我來說很重要啊,很重要,只是過去了,他再重要也只留在了高中時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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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大學畢業了,我這次很衝動地買了機票回國。

「喂,可善,我回來了。」回來的第一通電話,我打給了可善。

『回來了?你在哪?』手機傳來她身後的吵雜聲。

「我在機場,你方便來接我嗎?」我拖著行李箱,還卡在海關處。

『我現在就在機場啊,我剛送我表姑。』也太巧,她身後的吵雜聲應該就是機場的廣播。

「喔?真的嗎?我還卡在海關那裡排隊,你等我一下。」我拉著行李箱跟著隊伍走。

『行,我等你。』她說道。

我想了千百種重逢的方式,但真的沒想到會是這樣。在飛機上的那十幾個小時,睡了一覺又睡了一覺,醒著的時候都在思考見到你要說什麼。

「久等了,可善。」我遠遠就看到坐在等候區按手機的可善。

『好久不見!你瘦了。』可善很大聲地跑過來,抱著我。

「還好吧,你也瘦了啊。」我打量了她再看看我自己。

『走吧,你想去哪?』可善接過我手上的行李箱。

我沈默了一下,重新揚起笑容,故作輕鬆地跟她說,「帶我去見林彥豪吧。」

正在往前走的她,停下了腳步。

『好。』她回頭看著我說。

/

繞過很多崎嶇不平的彎路,到了林彥豪的墓碑安放處。

我們停在了墨灰色的滑面磚墓碑前,我把路上經過花店買的那束花放到他的墓碑前,是兩朵向日葵還有幾束茉莉花。

我們不得不否認,有些人消失在生活一段時間後,真的會削弱他存在的重要性,所以才會有「不要等到失去後才珍惜」的名言出現。

「林彥豪,我來見你了。」

「你失約了,我並沒有忘記你的承諾,等了三年,卻等來你離開的消息,害我好不知所措。」

「很抱歉,現在才來看你,你不會怪我的,對嗎?可是我卻責怪了你那麼久。」說到這,我還是沒忍住落淚。

『對呀,我們來看你了,你在那裡有沒有好好修煉啊?』可善拍拍我的肩膀,也對著墓碑的照片說話。

我從包裡拿出了畢業帽,擺在墓碑上。

「這是波士頓大學的畢業帽,我就當你來過了。」

下雨了,我看向飄著雨的天空,來不及反應過來拿雨傘。

「你來了嗎?」我看向墓碑上的照片。

『走吧,寶櫻,下雨了。』可善拉著我的手,往來時路走。

「可善,彥豪來了,你看電線桿上的那隻灰黑色的鳥。」我無意間瞄到了不遠處的電線桿上,有只鳥站在那兒。

『我看到了。』她回應道。

終。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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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obao我,續寫生命,擁抱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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