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日记

发车的时候，列车员播报说：“您就要离开上海了……”

上海一直很冷，但临走的这几天，简直冻得受不了，只能躲在暖风机和油汀后面。

很多想做的事都没有做。没有回到曾经生活的D小区，在小路上买邻里面包坊的面包；没有去打击场；没有和T更多独处；没有享受到上海的文明，但见到了它下雪。

在T的住处，见到了许多、许多曾经一起生活的痕迹。

我买的带碟子的小咖啡杯，他买的各色柱香，两个很软的圆形坐垫，房东留下的我们重新买好配件的吸尘器，用剩的洗衣机清洁剂、我常卖的绿色盖子的护发素，没带走的皮褥子，被挂起来的飞盘，他的老板送我的美国长靴，一些我买的挂布和木头雕刻，被用来当三楼卫生间照明的宜家落地灯，曾经它长长的灯臂可以跨过玻璃隔断，从餐厅照到卧室的床上。

甚至在他放歌的时候，听到了一首我写过评论，却很久不听的歌。

所有这些被匆忙留下的东西，都变得零零碎碎、破破烂烂，被留下来，塞在一个可以被看到却毫无用处的角落。

咖啡杯太小，他是不用的。我回来的第二天，重新开始点香，各式各样的味道，燃不尽，也分辨不出。用吸尘器的时候，找不到把手。褥子和毯子被我打包在真空袋里，吸得紧紧地，堆在衣服散落出的简易衣柜旁。长靴横躺在鞋架上，挤上了许多新鞋、旧鞋。我把粉色印花带口袋的桌布洗干净，找不到地方用，只好折起来。

多了很多新的东西。

整盒整盒的避孕套，许多烟油、用来替换的烟嘴和注射管，新画，新的衣服、鞋子。朋友的雕塑，下班回家后用来做菜的空气炸锅放在客厅地板上，药，恒温热水壶。他最近喜欢穿五指袜。

关于上海的那个家，回忆里是明黄色的餐厅，夜空蓝的卧室；因为讨厌用冷水，妈妈辛辛苦苦帮我接的厨房暖水宝；现在接在他家一进门卫生间的小水池下，水一会儿极热，一会儿极冷。

当时的公司送了我一家咖啡店推出的日历，每个月都能翻出新一张非常漂亮和尺寸巨大的摄影作品。散页堆在柜顶，我收拾家的时候也没看，卷进快递盒丢了。

餐厅的墙上贴着家务分配表，我喜欢叠被子、洗衣服、收衣服、洗碗，他买菜、做菜，有时候数量顶不上，就抢着丢垃圾。

一起写过新年对联，每人画一串小标志来表达新年的愿景；写了什么，全不记得，只记得横批画了两人的名字。

到上海，只见了一个曾经的朋友。她问我以前的住址，我说，我一点印象都没了。她说，我记得你住D小区，接着数了自己住过的上海三个小区的名字。

我只记得我住了上海，深圳，广州，每一处都挨着一个不同的地铁。宽窄不同，邻居不同，街边能吃到的东西不同，上班或骑自行车，或坐巴士。名字，却一个都不记得。

“我只记得邻里面包坊。”最后只好这么回她。

“因为叫邻里吗？”

“因为好吃。”